她是我在酒醉后从楼顶到地面的距离
她是我垃圾般的诗歌里舍不得写出来的句子
她是我半夜哭泣时支撑我着我不会破裂的梦想
她是我在沙漠迷途里插入大地心脏的座标
我想说句酸话我说如果我是他乡无形的浪子
你----就是我在茫茫尘世中牵挂的女人
——游牧《英雄》
(上)你微笑着走来
我看了一下电子台历。12月24日夜,6点39分。我点燃一根烟,倚在沙发里。把整个身体都埋进去。厚实而温暖。窗户外面飘着毛毛雨,把江南笼罩在一层烟雨迷蒙中。天涯在这刻显得分外地远。拿着烟的手,竟不停地颤着。天气终于变冷了,我将带着所有的故事,走向宿命的深渊。
长久地盯着窗外,竟看出一片白白的阳光。从窗台上蔓延着,爬过那个书架,接着落在墙壁上。越爬越高,屋子里也白白的。极灿烂的感觉。我蜷缩在沙发里,笑了。伸出双手向那片阳光摸去。捧了满满一手心,放到面前,里面出现好多好多人。都在冲着我笑。还有音乐,从指缝间朝下滴,落到地板上,房间里突然充满了欢歌笑语,还有酒杯碰撞的声音,许多熟悉的人一起出现,都笑意盈盈的,菲菲站在他们当中,矜持地站着,双手放在面前不停地搓着,像是想说什么,我双眼不动地看着她,她脸上飞起两朵红霞,记得以前我都取笑她说脸上开了两朵大红花,菲菲好象想说什么,才张开口,琴弦就颤动起来……
第一眼见到菲菲的时候是在清晨,我一个人在租的房子附近的一个公园的湖边里练琴。自从到了那个城市,我每天清晨都会在那里练琴。很幽静。不远处的小广场上有许多老人在练着太极拳。跳着老年迪斯科,还有一些人坐在湖边读书。其实在这之前的一些天,我就看到过这个女孩儿,虽然只是那么匆匆的一瞥,但仍觉得她是极漂亮文静的女孩儿,能让每个第一眼看到的人都砰然心动,但是我除了信奉摇滚是真正的美之外,对从人的身上发现美感已经失去了信心,虽然不免会被很多人觉得不可理喻或者是偏激狂。
菲菲是在我练着弹奏《加州旅馆》的前奏的时候出现的,这首由老鹰乐队写的曲子,经常成为各小型演奏会的开场曲目。像流水一样清澈明亮,又或者,就和菲菲从凉亭那边慢慢地走过来一样。我无法再次形容那个场景,菲菲穿着一套牛仔裙,就踩在《加州旅馆》的音符里慢慢地从凉亭那边走过来。这些,是我在后来才更加体悟出来的。当时只是聚精会神地弹着琴,然后看着菲菲,一直看着她走到我面前,略带羞涩轻轻地问了一声,请问,是老鹰乐队的曲子吗?琴声嘎然而止。如同一个美国诗人的句子一样:陌生人啊,为什么你们不能彼此问候一声呢,或许,两颗大脑就此碰撞出思想的火花啊!我们问候了,在第一个彼此相对的眼神里,我感觉自己过去的许多观点陷入了无知或正在遗忘中。
那时我的生活状态极混乱,每天晚上听歌记谱到两三点。然后早晨出来练琴,上午睡觉下午乐队一起聚集在一个废弃的仓库里排练。每天早晨,菲菲就从隔了三站路远的家中赶到我住的小屋里,带着早餐,喊我起来。然后她陪我一起在公园的湖边练琴,边看着书边抬头看着我。有时候我眼神掠过去她的脸上就红了起来。我老是笑话她,脸上开了两朵大红花啦。她反倒笑得极自然了,故作生气地说,还不好好练琴。我每天早晨都会笑话她,菲菲也每天早晨都会开两朵大红花在脸上。彼此从来没有觉得疲倦或乏味过。对于我们来说,每一天都是新的。然后,我们会一起在公园里坐到太阳升得老高的时候,记得那天是5月23号。阳光极灿烂地洒在菲菲的脸上,她正在一本正经地教我背宋词,我看着她笑了,她怔了一下,问我,你傻笑什么?我说我也不知道笑什么。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真像一个宝宝。不,是宝宝妖精。因为你总折磨得让我每时每刻都在失魂落魄地想你。
因为一些原因,乐队暂时解散。每个黑夜降临后,几个人在一起总是觉得特空。尽管我们都有着对摇滚狂热的情感。如宗教般地信仰着。但是,如果要能把这种情绪表达好,或者表达出一种真正的来自人们心底的声音,我们始终缺少了一点什么。那天,主音吉他徐坦说,咱这样不行,乐队暂时解散吧,我们几个分开出去流浪些日子。找一些想要找的东西。黑暗里,大家谁都没说话,啤酒瓶子重重地碰到一起,第二天,就各自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背着一把琴,朝不同的方向出发了。我没敢告诉菲菲,更没敢跟她说。我是一个有着牵挂的浪子,只要菲菲轻轻地对我说一声,骏,别走了,我不适应你不在的日子。我的脚步可能就会停下来。
火车在路上行驶了26个多小时,我一路没睡。半夜的时候,车厢里极安静。只能听到车轮与铁轨撞击的声音。车厢里的灯惨惨地照着。我看着窗外,外面夜色浓重,挡风玻璃上出的是自己疲惫的脸庞。瞳孔里映满了菲菲焦急的样子。列车越驶越远,我的心一阵阵地绞痛。想起相处的日子,虽然极简单,却极真挚。如同两个天真的孩子,坐在童话般的红房子里面对面地讲着白雪公主灰姑娘的故事。其实每个人的心底都藏着一座红房子,但它的门只为自己心爱的人打开。这些体会,一生只有一次。
列车是在傍晚的时候开进西部这座城市的。灯火初上,我一下车就四处寻找着网吧。打开电子信箱。里面躺着菲菲的四封邮件,每一封里都写满菲菲焦急的眼神。看得我呆坐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我不敢想象,如果换作是我,如果菲菲突然失踪,我会怎么样——我想都不敢想。
我每天在各大琴行和学校里找乐手相互交流经验,在人群中毫无表情地走着。我应该找到一些东西,为了我的摇滚,可是我总会分神,总觉得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回过头去,却找不到一张熟悉的脸。每个人都漠然地对周围的一切视若无睹。每天不管多忙多累,我都会找家网吧,打开电子信箱看菲菲给我发的邮件。汇报着一天的生活,告诉我今天的天气如何,午饭和晚饭都吃了些什么,并且告诉我说再没装不舒服逃避吃饭了。她从来不问我每天都做了些什么。只是告诉我这个城市明日的气温。
我说,菲菲,我的宝宝妖精。我想当个诗人了。整个夜晚的星星都是我的眼睛,我要它们全都看着你,将你美丽。我说,菲菲,今夜我谁都不关心,我只想你。我以后要带着你去流浪。让我们一起沐浴海南岛的阳光,淋一淋江南的烟雨,领略一下东海的滔滔长江的浩瀚西湖的柔媚。一起去草原,我要带着你飞翔。我们在一个有湖有山的地方,盖个小房子,铺上红色的地毯。我要在夜里唱歌你听,弹着琴,和你一起干了那杯红酒。冬天来的时候,就在房子里生起很暖很暖的炉子,然后我们坐在炉火旁。对了,还养一只小狗,戴上你给它编织的绳子,绳子上面挂着圣诞的铃铛。让它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让我们在圣诞的铃声中一起感谢上帝。亲吻……菲菲,还有外面,冬天里的湖面上一定结冰啦,我们趴在窗户后面肯定还能看到一只长腿的鸟儿在冰上颤栗。我要和你一起在我们的屋子里看夏日的流云片片,冬日的瑞雪残阳……每个晚上都会有漫天的星光,还有红酒,还有帕格尼尼用小提琴发出的血液涌动的声音。菲菲,我要幸福死啦…………
菲菲就说,真酸。都是别人说过的啦。但是,我都感觉到了。一种很幸福的感觉。因为我也在想你。
我陷入在城市里茫然我该继续歌唱
还是在星光下焚烧完我曾拥有过的诗句
冬日的暖雪你站在柴扉后面
有一些爱情种在水边有一个人独守空房
琴弦都断了在坟墓上开满了小花
亲爱的你的笑容就绽放在花里
——游牧《三年之痛》
(下)我微笑着离去
8月1日凌晨1点37分,徐坦给我发来消息:余敏死了。我们的鼓手,我们的兄弟。我一下子就趴在键盘上哭出声音来了。一遍又一遍地看着那几个字。我真不敢相信它是真的。而宁愿是大徐的恶作剧,真的。如果他告诉我这是骗我的,我一点都不怪他。可是……菲菲不停地给我发来消息,问我怎么了。我忍着痛告诉她没什么事,什么事情都没。大家都很好……菲菲说,不,我能感觉得到发生了什么事。骏骏,告诉我吧。记住,我是你的女人。不管什么事情我们都要一起分担。
整个8月我都在西部那个城市,整天变得无所事事。余敏给我的打击是致命的,如果说从摇滚的角度讲,我再也找不出一个能像他那样能与我们心灵相通的鼓手了。他能抓住每一个灵感,并且,我们都彼此鼓励着对方对摇滚的坚持。可是……我变得很消沉,沉浸在悲痛里不可自拔。每天除了喝酒就是在网吧里和菲菲聊天。我们都笑着问候,笑着谈论许多许多的事情。可是每一个符号里都掩饰不了那种伤痛。而有些时候,深更半夜的时候,我会忘掉许多事情。对着菲菲不断闪动的图象傻笑着,充满关爱地敲打着键盘给她发去一条条消息。有时候直到天明。
我经常会一个人跑到郊外,在河滩上,在沟壑间,长时间地站立着。有鸟儿的翅膀在明晃晃的阳光下扇过,眼睑就被狠狠地滑了一下。泪水就出来了。余敏,兄弟,我好想你。。兄弟,你说过。就算是死,也要等那帮糟蹋音乐的败类先死的。你说过,中国摇滚归不了正道你会死不瞑目的。兄弟,我们艰难地活在这个世上。被幸福与生活遗弃,但是我们活得还很快乐。不是吗?我们都是快乐的,在某个狭小的角落里生存着,替全人类担忧。兄弟,你在那边还好吗?有酒喝吗?有人陪你吗?
整个8月我每天都在听着相同的几首歌,许巍的《故乡》、《那一年》和窦唯的《上帝保佑》。我经常和菲菲约好,数着一、二、三……然后同时按下播放功能。任音乐一遍遍地流过心底,直到被割得遍体鳞伤或着神情被抚慰得温柔而详和。我总不愿意对菲菲说太多的痛,有时候她急了,就在几个朋友一起开的聊天室里改名字为,骏的女人。菲菲说,骏,别叫我叫宝宝妖精啦,宝宝是大人了,要做骏的女人。要和骏一起分担许多事情。我就一脸疼爱,笑着对菲菲说,乖菲菲,只要你好好的。就什么都好了。乖菲菲,我只剩下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要不……菲菲就总是故作轻松地说,真酸。
余敏的离去对整个乐队的打击都是毁灭性的。我们必须要再找到一个鼓手,他们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可是,谁能代替余敏呢。
8月26日,我背着琴坐上了到东部的列车。又是夜色,又是疲惫。心情却比来的时候少了几分呼唤,多了一些沉痛。我想了很多很多。关于生命,关于摇滚,关于爱情。我知道自己注定将为其中的一种而死亡。我经常感谢上苍,给予我的太多了。一直平安地充满阳光地活到18岁,然后突然有一天妈妈告诉我她只是我的养母,并告诉我亲生母亲的消息。说,骏骏,你长大了。可以自己选择跟谁在一起生活了。就是在那天夜里,我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抽烟。醉得一塌糊涂,然后第二天就毅然选择了摇滚。我说,我欠你们的太多。抚养我这么大不容易,我该把这条命去做一些实在的事情了。如果哪天能有出息,我就回来。我没有说出下面的话背着个包就转身走了,养母在身后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她从小就很疼我。但她更相信宿命。在我还小的时候,有个算命的先生跟她说过,我将来始终会离开家的。她为我的离去已经做了十几年的心理准备。
回到熟悉的城市,一下子突然有点想哭。菲菲,终于能和你一起呼吸同一个城市的空气了。我先没有去找菲菲,而是在一个朋友的陪同下去了医院。从8月开始,我就经常感到脑子里疼痛得厉害。我不敢想这是什么原因。
我看着自己被绑在一张小铁床上,脑袋被送进了一个大机器里。几个穿着白大褂的人在隔着玻璃的的内间里对着屏幕指指点点……
第四天,在朋友的陪同下我拿着一份检查报告面无表情地走出了医院的大门。街边还有几个清洁工人在清扫着落叶,我突然觉得世界一下子变得那样可爱。总也看不够的样子。我想抚摩每一个微小的生命。感受着它们的喜怒哀乐。
打开信箱,里面只有一封菲菲的邮件。字句之间是从未有的沉重。菲菲在信里说,骏,别想我了好吗?好好找一个人爱吧。我不值得你爱。骏,我年底要去澳洲了。那边有一个从小就被大家看好的青梅竹马,两家是世交。我们从四岁起一直到大学毕业,虽然我对他从来没有那样的感情。骏,你能理解吗?我多么想和你在一起。我对家人说了我们的事情,爸爸坚决反对。他从小到大都很宠着我,从没有像这次这么坚决。我在家里一直不说话不吃饭他都不管。骏,我好想能和你在一起,想和你一起去流浪,一起在我们的小屋子里相拥着至终老。可是……他们都不听我的。我只要一说不去,整个家族的人都会到我的面前来。他们不是逼迫我,那样我反倒不怕了,他们是用眼泪和亲情。外公外婆、爸爸妈妈、还有那边的……他们从小到大都是那样疼爱我。骏,我连自杀都不能知道吗?如果我死了,妈妈肯定也是活不下去了。天哪!我该怎么办。骏,忘了我吧。或者,等我三年,如果你不嫌弃,三年后我一定回来。我们就能天天在一起了。好吗?骏,我得先把家里这关应付过去啊。他们是那样疼我。如果我就这么跟你走了,后果我连想都不敢想……骏,好好的,,等我三年吧。三年后我一定回来,我们天天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我已经离开这个城市了,签证已经批下来了,在圣诞前就要走了。你好好的,一定好好的,等我三年………
菲菲的话显得语无伦次,可是,我终究还是知道了是什么意思……我看完这些后,呆坐着半天没有动,恍若生命里的某件东西突然不属于自己了,而这样的生命太不完整。我沉默半天,然后,对陪在一旁的朋友笑笑。我们三年后就能在一起的。够幸福啦。三年,实在不算长,可是属于我的时间还有多少呢……
第二天凌晨。我踏上了开往南方的火车。把琴背在背上。把菲菲放在心里。上车时,突然很留恋这个城市。我低声说,菲菲,我带你去流浪了。
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我走过了南方,走过了北方。把我们曾约好要去的那些地方都去了一遍。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列车上。南方的天气炎热,我说,菲菲乖乖,吃不吃雪糕啊,不过不许糊得满脸都是哦。在北方,风沙漫天,我说,菲菲乖乖,到骏的身后来吧。把眼睛儿闭上。不许被吹进沙子哦。我总是这么自言自语,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或许,能有一个人放在心里,真的很满足了。只是每个夜晚看星星的时候,总是不小心让几颗星星落到眼睛里。闪亮闪亮的。
12月2日,菲菲的一个朋友告诉我。菲菲将会坐12月4日晚的国际航班前往澳洲。
12月4日,我蜷缩在沙发里。把整个身体都埋进去。回忆着这一切,时间越来越近,我只能惊恐地看着白白的阳光在我的面前散开来,那些音乐,那些熟悉的面孔酒瓶碰撞的声音都慢慢消失,琴弦终于停止了颤抖,而菲菲却随着阳光一起在面前渐渐散开,桌子上的台历报时:现在时间,11点。窗外回复了夜晚的模样,江南的冬天,雨水凄冷。我夹着早就烧到了尽头的香烟,微微颤抖着,伸出另外一只手去拿过放在桌子上的一整瓶安定。把它们倒进嘴里。
我蜷缩在沙发里,开始觉得面前流光溢彩,那么多的年华在这刻如一幕幕镜头全都出现在面前。还有那些故去或离去的朋友,都围坐在周围。音乐重又响起,还有酒瓶碰撞的声音,他们大声地说着,我们的摇滚,我们的爱情。我蜷缩在沙发里,嘴角带着平静的笑意,原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冬天里,纵使有些时候觉得温暖阳光和煦,却只是如同冬日晌午那会的太阳。到了夜晚,依然会很冷的。我在心里默默感谢上苍,真好,我终于能永远地活在冬日温暖的阳光里了。菲菲就向我走来了,脸上开着两朵大红花,浅浅地笑着不说话。我说菲菲,你来了,这个冬天好暖和。会一直这么温暖的。永远……
12月4日,我蜷缩在沙发里,突然听到飞机起飞巨大的呼啸声从耳畔旁响起。我的脸一下子失去了血色。仿佛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突然掏空。
12月4日,台历上显示着:辛巳年十月大,廿一,星期三。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大雪,公历12月7号,农历十月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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