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花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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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罂粟花.大片大片的红白花海.

  蔓延到的那一年.向木13岁.

  向木默然站立.看着他被打的遍体鳞伤却不曾抵抗

  一帮聋哑孩子蜂一样的跑来又跑散.

  剩下的那个叫做柏的男孩,鲜血满颊,

  血是顺着前额流下来的.划过眼帘落在地上.

  柏____向木动了动身子没有上前.

  然后看他的背影在路口渐小直至消失.

  她拿出粉笔顺着血迹画圈.

  在旁边记下"12" 流出眼泪.

  她从未开口与他说话.

  只是静默注视这张好看的脸在拳脚中变成

  棱角分明的沧桑.

  在她15岁的时候.数字累计到了"27"

  停滞.再也没有增加.

  她没有再见他.

  无数个夜里,她跑去那块空地.

  拿粉笔重复画27.

  一遍又一遍.

  闭着眼睛抚摩.

  伤痕累累.

  眼泪从指缝间涌出.向木开始模糊:

  ___庆幸还是难过?

  她曾经每天对着灰蓝色的天空祈祷

  那个数字不要增加.

  可是当27开始凝固的时候.她却再也见不到他.

  17岁生日.向木许愿.如果他会回来.

  如果还会相见.那么希望第28次是因为她.

  那个时候.

  那样一所特殊学校.智障和残疾的学生.

  心理和生理不健全的孩子.

  只有柏是完完全全的正常人.

  ____7年前,门卫的蓝伯在学校厨房的后墙抓到

  一个眼睛里夹着无辜和恐慌的贼.

  面目清秀的小男孩.手里紧握着刚刚偷来的咬

  了一口的生茄子.

  不知所措的望着蓝伯.眼里噙

  着泪,却没有流下来.

  ____蓝伯收养了他.

  说情把他放在适当的年级读书.

  这个被父母遗弃的孩子说他的父亲姓柏桀.

  他叫柏桀·森,那年9岁。

  都是年少不经事的孩子。

  同一而论,人性本带的嫉忌不平。

  没有人可以忍受一个英俊聪明的正常人。

  夹在他们中间用好听的声音唱歌。用工整的笔记作业……

  柏的极度冷漠和优秀对他们来说是种最故意的不屑和轻蔑。

  有人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但总不及柏的优秀。

  这种淡漠的优秀象是挑衅。

  所以,愤怒点燃暴力。

  五年后的夏天。很热。新闻上说是个罪案多发的季节。

  强暴多名女童的罪犯终于被处极刑。

  两个月后。11岁的向木被外婆送进这所学校。

  柏在楼梯与这个严重自闭不说话的女孩子擦肩而过。

  两只年轻的胳膊轻轻碰触摩擦过的瞬间,他看到她很美却哭泣

  着的嘴角。阳光刺到他的眼睛。他转头。

  学校并不是在热闹的市区。出了大门左右各走百米都可以看见遍

  野农田。麦田里常会长出生命力极强的角罂粟花。

  农夫困扰不已。柏却极其喜欢。因为长满角罂粟花的农田表示

  未受农药的污染。受到这种花祝福的人心灵纯净。不掺杂质。

  这个象小镇一样的地方,修建了许多性质相似的特殊学校。

  社会福利或者有钱人的慈善之举。

  年月久了就变成了残疾孩子的安乐地.

  角罂粟花盛开着.受伤残疾的灵魂治愈着.

  向木的外婆坚持不让她住集体公寓.

  在临近学校的地方租来宽敞的小农屋,在那里照顾向木

  生活.

  没有人问过向木的父母住在哪.

  因为她从来不说一句话.

  蓝伯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

  以微薄的工资看护智力和身体都不完整的生命对他来

  说是极乐的善事.这对柏的影响是刻骨的.

  那些是因嫉妒和不平燃起的暴力,柏没未反抗过……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

  无论健全还是不健全。毕竟是年少的孩子。

  柏懂得。

  那样一种天生的不平和愤怒,也许慈悲的

  忍受终究会有一天可以象罂粟花那样

  洗净燥乱不平的灵魂。

  然后放生柏的眼睛。像玻璃一样的透明寂静。

  夜里。

  第一次在小镇的天主堂告解。

  向木跪在椅前横垫上。双手合十。哭的不声不响。

  她没法和那个十字架上的瘦弱男人说什么。

  如果是神的话,他该知道她的一切。

  可是帮不了她。

  失去的可不可以再挽回?存在的可不可以再消失?

  《圣经》就在手边,抚摩书皮已觉得厚重。

  就读就安眠在罗列的句子里。

  裂口绽放在心里。

  眼前那些虔诚的教徒站立或者俯跪。

  口中默念已经熟记成诵的经文。

  他们在背诵什么。

  反复的背诵中是不是真的找寻了可以解读他们的咒语。

  也许,他们一直都在寻找。

  ——最前排的长椅上,斜坐着一个落托的年轻背影,双手塞进口袋.

  在某个瞬间看见倔强的衣领和轮廓清晰鲜明的侧脸.

  并不诵经也并不俯跪.

  向木的记忆里有他.

  那天阳光刺眼,擦身而过的手臂黝黑.眼睛像玻璃.

  她知道他在看着她.

  晃眼的光让痕迹揭露.她不敢也不想让他看到.

  向木在想,她是否已经找到了咒语的那个人.或者他根本就在门外.

  回家的路漆黑.

  他们走的是相同的路.

  大雨突然瓢泼.向木的布鞋湿透.

  心里惦记着在家多病等待的外婆.用书包挡住头努力快跑.

  滑倒的时候衣袖浸湿在水里.

  有只手臂扶起她,捋平她的淋湿的刘海,一把灰色的伞遮过头顶.

  她抬头望他,眼睛还是像玻璃.

  多年后.向木还是常想起记下"1"的那个傍晚.

  行人僚廖.天空发紫.没有鸟叫.没有车鸣.

  路过空地的拐角处,有七八个穿着校服的男孩子纠缠成一

  个圈哄乱着.

  向木想饶过去离开却为人群中央的眼睛停步.

  是柏.

  夕阳扯出长长的影子.向木看见他撕扯到歪斜的衬衣领.

  尚在发育的喉结一动一动.

  像内心翻涌外表隐忍的兽.

  他们打他.完全的泻怒的殴打.

  有人发疯一样的拿书包砸他的头.

  他半跪倒在路上.右手撑地,颤抖的喘气.始终一言不发.

  不反抗.不愤怒.

  就那么挨着.雕塑一样的表情.

  鼻子有倔强的棱角.

  眼睛象是有浮气的玻璃.定定看向木一眼又直视

  路面.向木心痛.跑过去搂住柏.

  许多脚在半空中停滞然后收回.

  他们看到瘦小的脊背不住的颤抖.快折断了一样.

  细细柔柔的小马尾在夕阳下泛着光.

  空地沉寂.周围有裂口.向木和柏走了过去.

  他拉着她.走向那片海一样宽广的角罂粟花.

  镇上的人传说,有个勤恳的农妇抱着刚出世不过百天的孩子.

  曾在这片地上服毒自尽.她的丈夫拖欠赌债,输了一切,

  包括他的性命.

  丰硕的玉米地.从此荒芜.

  被角罂粟花覆盖.红白相间的一片汪洋.

  微风掠过,花丛绽放齐刷刷的声响.

  像叹息.

  像一一个被咒骂的神无畏的给予恩赐.

  淡然于结果和回报的容纳.

  天性的硬骨暴敛.

  成长里信仰的抚平安然.

  矛盾浑然一身,向木突然懂了柏那种不反抗的承受.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向晚14岁的时候,他们正朝着罂粟花海坐在田埂上.

  柏侧过头对向木讲话.

  他知道向木听不见.

  中学毕业.向木没有再读书.

  有人买下了罂粟海建了一所大型的特殊的幼稚园.

  向木应征做老师.这一年她19岁.

  她没有朋友.在柏消失的5年里.

  她用简短又关切的微笑同蓝伯招呼.

  放学后侧行去"天堂"做告解.紫橙色的太阳落下,仍然是重复那

  个凝固的"27".

  日复一日的.向木重复着每一个和拜相关的细节.

  她记得柏讲完那个故事后,曾转身用手臂短暂又用力的抱她.

  那双玻璃一样的眼睛在水雾里反出光.

  ___向木是聋哑乙班的美术老师.

  她教所有的孩子画大片的交罂粟海.

  冬至那天下很大的雪.整个镇子皑皑的像某个白色缺口.

  蓝伯来找向木.微笑着递给她一个小布袋子.然后慢慢走掉.

  向木看着蓝伯渐隐渐远的背影.好象是走在隔世里.

  布袋里是满满的罂粟花籽和一条精致银质十字架项链.

  那是蓝伯一直贴身带着的……

  蓝伯死在冬季的雪夜里.

  一个人,安静安祥的在自己的床上缓缓睡去.

  醒在几万光年的天堂里,没有丝毫的痛苦……

  向木捧着十字架项链,在耶酥像前跪了整夜.

  第二天雪就停了.整整一个冬天,没有下过另一场雪.

  尚用红白黑的颜色来画罂粟花海.迷离,奇异的形状和气氛.

  六岁的尚用手语告诉向木:"老师,我喜欢这样."

  向木看着那幅画:大朵大朵红白相间的罂粟花相连在一起.

  没有缝隙,没有花杆.充满了画布迎面盖过来.

  天空.天空是黑色的.

  向木恍然.她记得那天柏的拥抱.

  透过坚定的肩头,看到天,分明是灰灰的深蓝.

  向木作手势让尚过来.轻轻抱他.

  十字架在向木的脖子上颤颤晃动.向木是喜欢尚的.因为她也姓柏桀.

  尚总是有一副少年老成的倔强.忧郁的用蜡笔做各样的罂粟以及

  黑的天.除了向木,他从不和任何人交流.不流眼泪.

  柔软麻黄的头发和一双深深的眼睛.向木常想:尚难过的时候

  眼睛是否会变成浮了水雾的玻璃.

  天主堂从远处看,

  陈旧虚弱.纸一样薄薄矗立.已经这么多年了.那么多人仍然虔诚的诵读圣经.一人一段,然后齐念.从来不予思考那些在佛堂面前烧香拜佛为家人求子求官的老婆婆.实质上没什么区别.

  向木和尚跪在最后一排.

  尚突然转身用手语说:爸爸和爷爷也常来这样的地方.

  尚显的异常不平静.

  不停的用手势对向木讲述自己的家庭.

  尚的爸爸和爷爷很少交流.却都来这样的地方.尚的爸爸拒绝尚步入天主堂的

  院门.爷爷喜欢抱着死去奶奶的照片发呆.愤怒的责骂丢掉.心疼欲绝望的

  拣回来.每天重复.

  爸爸总是没表情的看着爷爷.常常对着窗台上盆栽的角罂粟花发呆.

  尚的爸爸一直鼓励尚来这里上学.报名时却是托人送尚入校的.

  向木打着手势问:尚,你妈妈呢?

  尚说:我是捡来的.是爸爸捡回来的.没妈妈.

  蓝伯的墓修建在离天主堂不远的山丘上.

  周围寂寥的安眠着同样天主信徒长眠的灵魂.长方形的墓穴被

  角罂粟花簇拥着.看上去安详和平.向木将半包花籽撒在蓝伯的墓穴周围.

  花籽在天暖时很快的发芽、绽放.

  所以蓝伯的墓显得格外显眼和荣耀.

  有脚步声在向木身后犹豫着停顿.干净的烟灰色上衣.短短的头发.

  脸就象雕塑.眼睛像浮了水雾的玻璃.

  定了看向木一眼.内容复杂.艰辛移开,转身消失.

  向木讶然,飞跑过去从身后紧紧抱住.

  用进全身的力量.然后泪水淹没了她的脖子.

  男人的身体猛然抖动.就这样站着.夕阳下的角罂粟的山丘上.

  两个融在一起的影子.长长的.悲伤的.静止的.

   你认错人了.他用力松开向木的手臂.转过身来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对着向木的眼睛,一字一顿的说:你认错人了.

  转身离开.颤抖又笔直的肩线即将消失在向木的视线里.

  柏桀森!

  他听见有人叫他的名字.哭喊着的声音.

  女孩的声音.疲惫的声嘶力竭.

  他停住,转过身来惊异的看着向木.

  柏桀森.声音清晰.向木用双手靠在脸颊向他喊.

  单薄的身影像花瓣一样.头发在夕阳下缓缓颤动.

  一步步向他走去.流着泪,大声说:柏,我讲个故事给你听.

  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向木14岁这年.他们正朝着罂粟海坐在田埂上.柏侧对着向木讲话.

  他知道她听不到……

  这是幸福的三口之家.父亲是小城里显赫的商贾.母亲是

  虔诚的天主徒.父亲很爱她的妻子.痴迷的几近疯狂.

  母亲是美丽的.他还记得台灯下母亲美丽的眼睛.深琥珀色.透明寂静.

  男孩6岁的时候,患脑疾的母亲匆匆离世.

  他拉着父亲的手在母亲墓前站了整夜.

  太阳升起时,他发现父亲的表情起了深刻的变化.父亲是从

  那一天开始变老的.

  母亲死后,他没有再找女人.无了母亲常去的天主堂.洗礼.

  从此信耶酥.

  日子平淡如水.男孩子以为生活就此下去.

  年幼的他尚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种炼狱.

  某天深夜父亲大醉回来,砸烂所有的器皿.拉起熟睡的他仔细盯看.

  愤怒悲伤的冲他喊:"医院体检证明书上说我根本没有生育能力."

  他不停摇着男孩瘦弱的身体大声的质问:说,你是怎么来的!

  最后.父亲的愤怒转变成了沮丧.倒在男孩的床上睡了.

  男孩睁着惊恐的眼.缩在床脚.彻夜未眠.

  世界从此变的一片混乱.

  那天之后.父亲开始酗酒.咒骂耶酥.

  对着男孩说恶毒的语言.时常的殴打和辱骂.

  神经失常的撕扯自己.

  拿刀子在柏幼嫩的胳膊上划着野种的字样.白色皮肤上血迹班驳.

  男孩觉得自己象被捆在十字架上瘦弱的男子.委屈的承受.

  自尊在日复一日里,在咒骂和暴力里沉默,然后沉没.

  那天他决定离开家.

  带着母亲生前的十字架项链.偷了父亲的100块.随便搭上

  过路的长途汽车.没有回头.

  汽车的终点就是这个小镇.而那个男孩就是你.

  向木走到柏的面前说完最后一个字.

  你什么要走?除了这个故事你什么也没留下.

  我等了你,那么久.柏桀.柏桀森.

  向木的脸上泛出四年来的日夜期盼.

  柏的脸从惊异转向复杂.嘴角颤抖.玻璃一样的眼泪第一次流

  下来.蔚蓝的.沉重的.

  在空气里落下,落在开满罂粟的山丘上.

  这一晚.木屋里的汗液和泪水交融在一起.

  没有语言.激烈又反复.向木对柏说:

  我又看到尚画的那片罂粟海.天空是黑色的.

  清晨的雾气在玻璃上凝成水珠.一点一点滑落.

  柏拿起床头一个小的木制的相架.相片已经发黄.

  同年的向木齐耳的短发.侧身仰头站在四合院的角落里.

  浑身湿透的拿一根细细的水管自头顶浇下.照片高速的可以看见水珠飞溅.

  白色的亚麻裙子紧贴向木单薄的身体.光着脚丫.

  面对倾泻流水微皱的鼻子和眼睛.

  很像是雨后纯白色的罂粟花.

  推开房门.向木的外婆站在晨光斜射的门厅里.身体是橙的颜色.

  身体和向木一样的单薄瘦削.转过身来看柏.神情凄婉.

  "外婆"柏的声音轻而内疚.

  外婆的眼睛有凄楚的苦.表情淡泊苍白.

  像压抑了数十年的沧海和蓝伯的神情如此相似.

  "柏,外婆求你好好照顾向木."

  "那年过江桥塌,她的父母和外公,整辆车都翻进江里了……

  向木也就是从那年开始不再开口说话."

  "她没有什么朋友"外婆透过手指的声音小又微弱.像熟睡前的

  自言自语.却一字一顿的扎进柏的心脏.

  "她从来没有什么朋友,居然定定等了你这么多年.竟然开口说话."

  外婆放下双手.

  柏点头.

  随即就是微微皱眉.犹豫着欲言又止.眼睛不再像从前一样透明.

  对不起.

  柏转身背对着外婆叹息.

  ____露水从院落里一片罂粟花上滑下来.

  尚用手语说:

   向木老师,你真美.

   向木微笑着俯下身子摸摸尚的头:你爱爸爸吗?

  "爱!爸爸捡我回来,爸爸说身体

  的残疾要用心来填补."尚最后一个手势用手指直指心脏.稚嫩的胳膊坚定有力.

   阳光高照.风温和清凉.

  向木对柏说:柏,尚很像你.柏微笑:不,我不如他.向木摘下十字架递给柏:这是蓝伯留下的.

   柏说不,这是我妈妈的.你的脖子和她的一样漂亮.

   13年前.蓝伯在学校厨房后墙抓到一个眼睛里带着无辜和恐慌的贼.

  那个面目清秀的小男孩手里攥着刚刚偷来咬了一口的生茄子.

  不知所措的望着蓝伯,眼里全是泪,却始终没有流下来.

  蓝伯注意到男孩脖子上的十字架.

  神情突然悱恻.

  附身走近再看那个十字架,想伸手抚摩,想看的清楚些.

  男孩惊恐的后退.双手护着脖子.

  蓝伯问:"你叫什么名字"

  "柏桀 柏桀森"

  "你妈妈呢"

  "桑 兰桑"

  蓝伯停顿."几岁了"

  蓝伯的声音开始急促和颤抖.凝视柏的眼神开始变的复杂.

  "9岁,叔叔,你收留我吧."声音怯懦微小.

  "我收留你,你把项链交给我保管我就答应你.让你读书.

  其他孩子有的你也会有....你妈妈是怎么去世的?...."

  柏说尚让他想起自己的童年.收养尚整整三年了.只希望他能够

  明白身体的残疾并不意味着天生的不平.

  上帝给予每个人的,由生到死,终会平等.

  他要学会这样的不平,灵魂才能成就完整.残疾的身体,就是

  需要灵魂来充溢的.

  ____"可是当年为什么不再承受,悄无声息的走掉?"向木动容.

  柏说.向木,跟我回家看看父亲吧.

  宽阔的.是所陈旧的宅院.

  石子路正直通向两层高的灰色矮墙.

  两侧的围杆里杂草丛生.

  脚下石子的缝隙里冒出杂草旺盛生长.

  头顶的天也像蒙灰一样.

  仿若照下的是一片久无人居的古堡.

  向木全身打冷.

  柏用手臂环住向木的肩膀.

  顿顿说:别怕,这是我的家.

  大厅的光线晦暗.顶灯是玻璃珠壁连起来的圆形.巨大的照耀着曾经的浮华.

  地板上渗出潮湿的气味.

  像昆虫的尸体腐烂在某个角落.

  "昨晚去哪了?"低沉稳健的男声从身后传来.向木被突然的惊吓.

  紧紧抓住柏的手臂,转过身去.

  "去尚的宿舍陪他一晚."柏说的很简单.

  "恩,他还听话吧?"声音一直平稳深沉.

  身体看来是曾经健硕过,但也开始苍白萎缩.脸像死灰一样的暗淡,没有

  颜色、没有生气、头发都是花白的.

  柏拉了拉向木的手,"这是我父亲."

  向木衍.柏冷淡的对男人低声的介绍.

  "哦,向木衍."男人向前缓缓了几步.注释着向木.目光停留在向木的

  脖子上.

  "桑.兰桑?你去哪了."他突然扶住向木的肩,嘴里兴奋的念叨:桑,

  你去哪了?

  向木迎到男人的呼吸.热烈的扑面过来.受惊的向后退去.

  藏在柏的身后.

  柏上前推开他.他又疯了.向木你先到楼上坐.

  男人被柏用身体阻挡着.激动的用手去够向木.

  柏用力按住男人的手臂,拉扯着移动到沙发.

  "你是谁?凭什么拉我?"男人的声音不知所措的激烈.甚至挣扎着反抗.

  随即就是愤怒的吼叫"你休想带走桑,她和我在天主面前发过誓!

  一辈子都要和我在一起.你这个穷光蛋给我滚开.徐管家!送客!"

  柏拣起茶几下的绳子费力的捆住他.

  男人哭喊着踢翻茶几,大声叫骂.

  柏取出抽屉里的针管.抽取针剂.注射进男人手臂的静脉.

  ____房间里突然寂静.

  男人在呢喃中抽泣着睡去.

  柏喘着粗气瘫在木地板上.手扶着额头疲惫的呼吸.

  回头看见蹲在楼梯上的向木.

  流着泪,一脸惊讶的恐惧.

  对不起,向木.对不起.柏抱起向木.在楼梯上坐下___

  有天徐管家来学校说父亲的生意败落.精神更加反常.辞退了所有的

  工人家仆.徐管家也被辞退了.在我们家做了近十年,父亲待他不薄.

  所以不忍心看到父亲这样的状况.变求我回去好好照顾父亲.我

  不得不走.

  柏声音颤抖.

  在罂粟地讲完我的的故事那天.我便已经决定离开了.

  只是舍不得你和蓝伯.我以为还会回去.没想到他的病这样的严重.

  连医生都没有办法。

  向木靠在柏的肩膀无声的流眼泪,心底抽搐.

  收养尚之后,父亲的病情好转.许多次把尚当成我.

  内疚的百般疼爱.可这半年来又疯狂的辱骂了.

  我怕他对尚做出可怕的事情便急急送尚进你的幼儿园.

  五年来,曾经几次想托人带钱给蓝伯.

  可都没去做.蓝伯养我这么多年,我却没尽过一点孝心……

  柏的声音悲拗沮丧,眼睛浮满雾气.

  向木___柏的声音越来越低.从口袋里取出烟来抽.

  深吸又吐出.一直都是沉默.

  窗外的天是奇怪的颜色.灰的发黑.

  空气里有大颗大颗的东西.不祥漂浮.

  "我的妈妈有脑疾.是先天遗传的.不定时的头疼发作.

  炸裂一样生死无常.不定某天就谇然死去.我也是.先天的脑疾,说不定

  某天就……"

  向木用手指阻止柏快要吐出的字.

  肺里的烟雾透过向木的指尖慌乱急促的从柏的唇间隐隐散出.

  沉默.凝固.停滞.

  柏深深呼吸.仰头努力吸干即将迸出的泪.

  身体的残疾可以用灵魂的充溢去填补.向木伸手抚摸柏的头发.抱住他.

  彼此相爱就不要彼此抛弃.现在,我们只要信仰爱情,其他的,

  不要考虑.

  向木靠向柏的肩头.眼睛里迅速浮过这8年来的一幕一幕.

  那个小镇那些花 红白相间的角罂粟花

  生气十足的.洗净灵魂的.

  抬头再看柏的眼睛.

  柏,我给你生个孩子吧.

  尚坐在草地上画完最后一笔.抬头望望即将下雨的天.

  低的好象可以伸手摸到.

  浩淼的罂粟海里,投下一对依偎的影子.刻在每片花瓣上.

  柏,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了?

  农屋的那个清晨之后,小镇连续数天的阴雨.

  泥土在雨水里稀落着游动.所有的罂粟花都在哭泣.

  向木的外婆把向木郑重的交给柏后,终于支撑不住常年的疾病.

  卧倒在床上.窗檐上响着冗长连绵的脆弱的雨声.

  天是夹着深蓝的灰,没有星星.

  风和雨点吹进来.落在向木的头发上.

  难过的潮湿.

  外婆伸手去抚向木的头发.慈祥的朝她微笑.

  衍,你还记得你床头的照片吗?小时侯你最喜欢水.夏天用冷水浇遍全身.

  ___"恩.那时侯住四合院.我站在院子里湿漉漉的看外婆在门厅里给一群

  叔叔阿姨讲传新约.他们都爱听.

  衍,外婆给你看些东西.

  是本厚纸皮深绿色相册.

  这些都是你外公拍的.

  是外婆给那些孩子讲新约的时候.

  外婆向后翻着.

  看这张,外婆指着一张黑白旧照片里的年轻人.

  这是你蓝伯.那时他最认真.

  你到那个学校也是他帮的忙.只是这孩子也多苦难.当年和桑青梅竹马.

  却还是没能在一起.

  万能的主也并非万能.

  谁?外婆你说谁?谁是桑?向木一脸惊愕.心里发出巨大声响.

  ____那,就是这个.外婆指着一个穿白色裙子的纤细的身影.

  这个孩子原本是和你蓝伯在一起的.

  后来她的父亲拖着文革时候留下来的病根.一病就是十几年.

  医药费太多,欠了一身债.桑为了还债就嫁了个有钱的生意人.

  他们两个.就散了.

  向木楞在一旁良久.看着那个白色的身影.

  纤细的颈后一圈银色的链子.整齐的头发在身后散落的扎着.

  飘忽的好象不是凡尘里的人.

  桑,兰桑.向木摸着脖子上的十字架.

  重复.

  外婆终于还是去了.

  抱着那本相册.

  在回忆里微笑着平和的走在绵绵阴雨里.天堂有备好的马车.荣耀的驶在雨后的彩虹上.

  带着外婆走远不见.

  柏回城和母亲受洗过的神甫协商将母亲和蓝伯迁在一起.外婆在他们旁边静静的安眠.那些罂粟象灵性

  的动物环簇在他们周围.温暖的盛放.

  柏拥着向木默默的坐在山丘上.那道彩虹把罂粟地映成了眩目的彩色.

  就好象天主给了蓝伯和桑的签证.

  向木说:柏,我们结婚吧.

  尚不开心的用手势说:"爸爸,我想花蓝色的天.可是蜡笔用完了."

  柏笑着.拿起一支红色蜡笔:"那可以用红的.红色的天也很美."

  桑的受洗神甫开车来镇上,找到柏,一脸无措.

  柏,回家去看看吧.你父亲,出事了.

  车子赶到临近宅院的附近.向木隔着玻璃看见红色的天.

  是红色的天.通红通红.血一样的饿抹红半边天.

  柏母亲的墓被迁移.父亲受不了巨大的刺激.病情恶化.

  更加激烈的失控.点燃了煤气管道.

  就这样,将自己和整个屋院连同往事一起火葬在回忆里.

  火烧的旺盛猛烈.隔街站着的向木觉得脸都要烧着了.

  柏眼睛里是破碎了的玻璃.内疚又疼痛.

  向木,你告诉我,我要怎么生活.

  柏虚弱的趴在农屋洁白的床单上.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床侧.

  心落深渊.失去往日淡定坚强.

  向木光脚走进院子,走进罂粟花丛的中央,拿起浇花上午细水管.

  散开头发,从头顶倾泻着浇下去.流水浸湿她的头发和皮肤.

  从颈部流动者滑落.白色的裙子紧贴着纤细的身体.

  柏在后边抱住她.接过水管淋湿自己.有水珠从棱角分明的脸上流过.

  分不清楚是水珠还是眼泪.

  他们在湿透里亲吻.

  忘记 填补 愈合

   又是一个秋天的来临.

  寒意渐冷.

  柏的精神更加抑郁衰弱.不住的吸烟.半夜周身颤动.蜷缩在角落

  里急促呼吸.项目试图用各种安神的药剂来平静柏,但都是徒劳.

  深夜里,柏下床蹲在院子里大把大把嚼即将凋谢的罂粟花瓣.

  身体单薄虚弱.

  向木默默在身后用大衣护着他.心里绞痛但无能为力.

  向木开始间断性的呕吐.检验报告说.阳性.已经受孕两个月.

   走出医院.向木神情平和.

   新的平静即将诞生.

  柏该很快康复了吧.

  在集市上买了几个漂亮的苹果.

  向木折回去看伤寒正卧在床上输液的尚.

  向木老师,尚试图用左手做手势和向木交谈.

  针筒可以使人忘却疼痛吗?

  向木微笑.是针筒里的药剂.

  尚的右手插着小小的针头,吊瓶里的液体从架上的细管里安静

  的滴动.

  尚说不.是针筒.在家的时候,爸爸总是用针管插进手臂,他

  说可以忘却疼痛……

  "尚,你说什么手臂?手臂?" ……

  "对不起,你不能留住这个孩子.化验报告上写你的身体年轻的

  时候受过伤害.经血淤积影响了生育."

  "意味着什么?"

  "如果强行生产,你和孩子的生命就不一定能够得到完全妥善的

  保障.所以劝你……"

  "不.我要.我要这个孩子.我要生下他."

  回农屋的路.傍晚异常寂静.向木的脚步在石子路上

  默默踏过.

  那种声音,就像是,静脉滴注.

   煎熬的隆冬.

   柏的生命里,又一次的炼狱到来.

   向木怀着5个月的身孕.在禁闭门窗的农屋里看这个生命

   里最终要的男人在挣扎.

   撕心裂肺的声音.柏像一只发疯的兽.

   在房间里冲撞.

  床头的相框碎了一地.年少的向木在破碎的玻璃里用清水清洗自己.

  "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不是……"

  柏哭了.蹲在墙边的角落颤抖.头发盖住破碎的眼.

  向木在身后护住他的身体.紧紧牢牢.

  像写下"1"的那个晚上.

  腹中的胎儿在踢动.他把手放在孩子跳动的心脏上.一颤一动.

  白色裙子留下五指的血迹.

  还有哀伤的希望.

  唯一的希望.柏终于平静.

  对不起,向木.我又在说对不起.大病初愈的柏面色红润.

  父亲患病的5年里.窒息压抑侵袭着我.

  败落的生意和冷暖的人情.还有不时发作的针刺一样的脑疾.

  我被困闭.欲出无路.

  相信我.我会努力还清那些债务.我们和我们的孩子.过新的生活.

  全心的生活.向木摸着已经成形的腹,靠在柏的肩头.含着泪笑.

  我们的孩子叫什么呢?如果是女孩,就叫罂.如果是男孩,就叫粟.__向木罂.

  柏桀粟.

   春就是一切的春绿.

   柏康复后在向木的学校任教. 为有智力障碍做各样的音乐盒.

   缓慢的.简单的音符流淌着.

  8岁的尚用手语说:

  爸爸,你该为向木老师做首曲子. 虽然我听不到,但是向木老师听的到.

   柏说:我会.我会的.给我的向木.给我们快降生的罂粟.

  发条上的动声是安静的抚摸.柏把深红色的音乐盒贴近向木隆起的肚子.向木闭着眼睛.在心底祈求十字架上的神.能让这安逸持续一辈子.来世.来世的来世.

  永不完结.

  柏说:"我一定让你完整的听到.听到这首曲子,给你.给我们的罂粟.

  角罂粟花.大片大片的红白花海.肆意盛放.蔓延伸展.

  是蔓延到最初写下"12"的夏天.

  还是如今这个即将分娩的连着希望季节……

  向木靠着农屋的窗沿喝清水。

  窗外夏虫鸣叫。腹中胎儿成形。时不时躁动。

  向木

  笑着用手抚摸。她说柏,十年了。我每天都在想你。

  柏从身后环住他。十年。十年的每一天我都受溃于你。从这以后,我的每一天

  都属于你……

  厚重的敲门声.向木腹中骤然阵痛.手中水杯跌落.一地碎片.溅湿裙角.

  四个男人出现.惊动了院落里沉睡的罂粟.

  大风静谧.窗外的花瓣散下.没有声息."我说过会努力还清这笔债,只是请

  你们不要打扰我的生活."柏的眼里淡定.

  看向木时又满怀内疚.浮起水雾.

  向木想起那一年.柏在楼梯上与她擦肩.阳光刺眼.

  玻璃一样忧郁的眼睛.她知道他在看她.可她只是直视她的伤口.

  就是那个时刻.同样的眼神.

  向木被击中一样卷入这场燃尽一生的浩劫.眼前的男人,是被

  洗礼的新生.是向木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男人.

  向木吃力的撑起腰,走近那些陌生的脸.

  十字架在脖子上颤抖.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一字一顿.

  向木平静.清晰的说出这些字.让我生下这个孩子,你们再来.

  带头的男人看到了这样坚韧的女人的目光.犀利凄婉的照射着.但是他没有

  忘记目的.

  "我要那条项链.只要那条项链.桑兰的那条.清初传教士的遗留物.可以

  抵偿一切债务."

  "不.绝不."向木双手护着项链慌张的倒退.重重跌倒.

  柏双手扶住向木.朝他们大喊:"你们够了!"

  眼睛里是愤怒的火.看来悲楚.像那天大宅院着火的颜色.

  四人放手抢夺.柏伏下身护住向木.被架起又挣脱.

  这是柏生平第一次还手.一只护着自己孩子的兽.竭尽全力.

  柏心底.不知是为了向木.为了孩子.还是为了死去的母亲.

  儿时隐忍的慈悲不是怯弱.今天在沉默里冲破底线.

  汗浸湿向木的刘海.阵痛要带来即将出世的孩子.柏停止撕打.抱住向木.

  他说,我们走.向木,不慌,我们去医院.

  起身的那一刻.一具花瓶砸下来.砸在柏的后脑.

  血是沿着罂粟花海流淌着的.最后融为一体.

  看不清楚哪些是花红.哪些是血色.

  我的眼睛为什么看不见了.一片一片全是红色.父亲屋宅的火红色.

  这条路好长.有千万颗针刺进头骨.

  我抱着没有编完的音乐盒拼命的跑.我看见向木手里紧紧握着妈妈的十字架.

  在病床上等着我回去.等着我看我们的孩子降生.

  我们的新生活.

  可是.为什么就渐渐看不见了.我看不见了.我的半支歌.

  你还没有听到.你还没听到我就看不见了……

  向木。她在降生。你看天空是红色的。那么红。

  我们的罂她出世了。就好象红白相间的罂粟花瓣。她是有两个生命的。

  可以选择自己的信仰和生活。只要空气、阳光和水。

  她就能便野盛放。而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柏。天落下来了。红在消逝。尚用画笔涂暗了天。

  而我,始终在等你。

  尾声

  9岁的尚抱着新生的婴儿。向木罂。走向最初的空地。

  用粉笔在地上写了个数字“28”.

  后序

  回忆终究拉开旧伤.我看见漫天罂粟花瓣飘来又飘散.

  分不清楚是现实还是幻觉.

  我的脸被无数花瓣轻轻抚摸.狠狠划过.

  祭奠忧伤

  我的罂就倚靠在身边.银色的十字架在她的颈间颤颤晃动.

  一遍一遍拧转红木盒子的发条.我看着重复这样动作的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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