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不够爱你/我不曾忘了自己/没那么全心投入/所以会一败涂地
我想我不够爱你/我忘了你的勇气/没办法重来一次/也只好听天由命
不能在没有月亮的夜里/也不能轻易地闭上眼睛/因为你会出现在天空或心里
不能在一望无尽的地方/也不能钻进了拥挤人群/因为寂不寂寞/都会提醒我
我失去了我不够爱的你/
暗夜孤独
(一)
我一直认为我是个极为不专一的人——至少在网上是这样。所以在好些日子丝毫没有那个叫泥人的网友的消息后,我认为我们的一切终于无可奈何的烟消云散。既然我们没有过刻骨铭心隔海相思的酸事儿,甚至连海誓山盟海枯石烂的酸话儿也没说过,那么不了了之的确算是完美的结局了。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在我的硬盘里一大堆网友的照片中找到了泥人的样子,借助这个东西,认真回忆了一下关于我们和网络。
这真不是个漂亮姑娘——当然这不能怪她——在这些个网友(当然是女的)中毫不出众。所以在那天怀着狂喜的按捺不住的漫长的等待之后打开她发过来的文件时,我大声地叹了口气,把焦急等待时吸进肺里的烟统统都吐了出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回答了问话:“不,你挺可爱的。”其实我确实很失望——你要么美若天仙要么丑如东施——那么我和我的哥儿们就能就网上有没有美女和才女以及美女和才女兼容与否等等问题展开细致而深入的讨论。也许我还可以由此写点什么错别字连篇却发人深省的精妙网文。都是她,没给我这个机会!
可是我第一次这么不争气,居然没有把她立刻从好友名单里删去居然还留着以观后效!她也不含糊,居然愣没有感觉到我的不满居然还一如既往地一时温柔一时霸道。我说怎么就有那么多人那么自我感觉良好啊?
认识她的那天,我在思过。
我在思过, 我的过错太多了, 不知道哪天才能想彻底。
孤独是我第一个过错,始终没有人愿意陪我,我故作清高地在随便哪个聊天室占个地儿,然后视心情而定,或者骂骂咧咧或者疯疯癫癫或者打情骂俏或者好为人师。总之为了排遣这个叫孤独的东西,费了我不少唾沫。
(二)
其实我不应该这么孤独的。我并不孤单因为我有个非常不错的女朋友,除了通常意义上的漂亮身材好外,人特好。她只用一次就彻底感动了我。
那一年我刚学会开车。大概是因为血气方刚或者至少是因为新手的热度太高的缘故。我非常喜欢开快车。在一个凌晨驾车飞驰在环线上时,我确切地感觉到了和命运擦肩而过的那种东西。只有一瞬间的迷糊,我就撞到了路中间的隔离带上。非常迅猛而爽快的"砰"的一声,根本没有给我反应的机会。车全毁了,我完好无缺(这是我开始为什么说是和命运擦肩而过的原因——实在是和死神没什么关系)。 事实上我只是躯体完好无缺,整个人已经木木呆呆的以至于在交警处理整件事情时我一句囫囵话也没说过,一进家门我就把自己彻底关进了房子里拉上窗帘不言不语地发呆。
后来我妈说当时大家以为我吓傻了,想把我送到医院做个精神检查什么的。可是我牢牢地把自己禁锢在小屋子里,谁也没有办法把我弄出家门半步。
我女朋友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她和我同学12年,住在同一个院子里。只是我一直认为兔子不吃窝边草,作为属兔的我,尽管蹦蹦哒哒追了不少的姑娘,可我真没打过她的主意。有天在院门口碰到我妈,我妈说我出车祸了,她在晚饭后到了我们家。
她叫维琛。
我当时在自己的房子里看花。那件事之后,我种了一盆仙客来,放在书桌上,每天对着它,等着开花。我总是给它浇水,剪掉黄萎的叶片。它的叶芽和花芽像豆芽菜一样从土里钻出来,然后叶芽展开,花芽一言不发的耷拉下头,稀稀软软的倒在土面。它的花并不是那么好看,基本上可以算是俗艳小家子气,相反叶子倒是有形有色,花纹独特而且从容茂盛。我骨子里肯定是有那么种自己不愿意承认的怯懦,我隔着窗帘想呼吸新鲜空气——可是我不敢走出去,所以我非常女人气地养了盆花。
维琛在那个时候推门而入——是的,她没有敲门,而是非常熟悉的推开了我的房门,好像这个动作做了一生。她的声音带着笑容穿过我的背影,像阳光一样环绕着我:“我来了!”
仙客来在那一刻似乎抖擞了精神,显得格外青葱,给了我一种错觉。我随口接了一句:“是的,你来了!”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当了十多年的同学,居然在那一刻我对她一见钟情。
(三)
那天之后,维琛经常到我家来看我,后来她说我当时眉头轻锁眼神迷茫空洞面色白皙略带憔悴,整个一无所依靠的孤独孩子的典型症状,完全激发了她骨子里的母性本能。我告诉她,我那是哲学家的气质、古典文人的气质。总而言之,她阳光般温暖的气质和我的某种气质产生了非物理非化学的反应,其释放的能量逐步改变了我的自闭。我偶尔也走出房子,开始在客厅里看电视。
电视里反复循环着广告新闻广告连续剧广告专题的过程,就算我可以改变频道,可我改变不了既定的内容,可以选择的对象太少了。
即使有了她,对一个整天不上班的人来说,日子还是烦闷漫长的。我通常一个人在家打开电视,就着那点儿热闹劲儿看闲书。要是她来的话,会坐在沙发的最左边看电视,我枕着她的腿斜躺着看书。有时候我们整天一言不发,可是我觉得我们好像在不停的细语。她的手总是在我的头发或者额头上无心地滑动,我可以感觉到她细长而薄的指甲触动我皮肤的丝丝酥痒。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她在一个非常普通的周末对我说。我的头在她的腿上动了动,没有说话。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轻地叹了口气,手停了下来。我放下书拿起她的手,粉红的手掌,粉红的指甲饱满修剪得纤细修长,薄薄的透明着一种柔和光泽。忽然我就想牵着这手在街上漫步,感觉一定很不错吧。
事情往往是这样的,在决定的那一刻很难,可是一旦走出第一步就很容易了。我想我是这样的典型——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拉着她的手就去开门。她一下子就愣了,等明白过我的意思的时候,我们已经站在楼下了。
站在楼下的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迎面而来的风搅和着阳光尘土人声车鸣——车,我的心紧缩了一下,她站在我身边,正在用手给我梳理头发。我转身想走时,她问我:“怎么了?”
“我……”我心虚无力地笑了下,说:“没有带钱啊!”
我非常惊讶的是自己在那个时候还是面不改色地说了这个完美的理由,更惊讶的是在家闲居了那么久,我居然没有忘记在这个现实世界里最流通的东西是金钱。我理直气壮地说完后连自己都相信了,而她更是确信无疑:“不用了,我有呢,咱们去剪头发好吗?”
在家的日子,胡子经常刮,头发是一直没有剪过,长长的披肩了,油黑水亮。我敢说唱摇滚的没几个有我这种头发,就算是拍广告,我的也应该不赖。不过要拍我也只能拍肥皂广告——我从来只用肥皂洗头,洗干净时手与头发摩擦有一种脆脆的咯吱声,我自己认为很男子气。
“就随便遛遛,不剪头发。”我简短的说,迈开步子就走。她亦步亦趋的跟着,我可以确切的感觉到她的欢欣和一丝不安。“没事儿,不就是出家门走走吗。当我小孩子啊?”我伸出手准备揽着她的腰时,临时改变了主意,把手插回裤兜,吹着口哨东看西看。
那是一九九七年的夏天,街头上香港回归的标语和旗帜还随处可见。老百姓和政治沾不上什么边,所以我一直怀疑那些电视镜头报纸杂志上说的群心鼓舞热情澎湃不过是一种描画的手法,也不排除善良的人们真的在开怀大笑。但在那个周末最高兴的是我,我一次次穿过马路,汽车在我身边停下或者和我同行,一切都那么正常——我是说汽车照开,而我也正常行走——好像和香港回归后“马照跑,舞照跳”一样顺利的交接,我的心理阴影就这么消除了。
(四)
我依稀记得一九九七年的流行《心太软》,一个男人拿腔拿调地哼哼唧唧真让人犯恶心。在大街上走错路都一定会听到,最后发展到我在路边摊和维琛随便吃点什么,那些满脸不少褶子一贯受党和人民教育培养的下岗大婶都会笑嘻嘻的一边唱一边端上盘子。这常让我吃不下什么东西,她会体贴的问我:“怎么啦?今天面试不顺利?”
我那时候不停的在换工作,开始是在朋友们介绍的地方工作,后来发现这是非常不智的:因为朋友就是朋友,如果变成上下级关系,很容易给各自找别扭,而知道我经历的朋友不会放心和我成为合伙人。
最后我在一家医药公司开始当营销代表。那已经是一九九八年了,医药营销业在九五年左右非常好,我的意思是说市场混乱没有秩序,药价浮夸回扣成风,这对每一个指望有灰色收入的人来说是多美好的时光啊。我的大区经理一次在酒后拍着我的肩说:“努力啊,小伙子!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要赶上好世道……”我知道他是那个时候拔地而起的,可惜我没有赶上。
我剪了我引以为豪的长发,开始穿行在各大医院的药剂科,和上到主管院长下到主治医生喝酒吃饭塞红包。应该说我干得不错,我那个时候已经不介意《心太软》了,只是在心里笑话那种傻B想法。每次到医院看到病人或者家属在医生皱起眉头痛心疾首的关照下哪怕感冒嗓子发炎都用最厉害的抗生素,拿着方子千恩万谢去划价交钱,我都知道那钱是一分为二:一部分在账面上,一部分在医生和我这样的人的腰包里。
这是这个行业无人不知的过程。当然每个人都可以理所当然的接受这些东西,但这确实是我心里结,我的意思是,我为此老是觉得累,维琛却不太了解。我想我的心是灰色的,可是比黑色还累。九九年的六月她硕士论文答辩结束,轻易地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工作。
(五)
我上网是一种必然。这泥人比我要知道的早,她从一开始就抓住我的本质了,她的敏锐像一把手术刀割开表皮,割开结缔组织,割开肌肉直达我的躯体中央。我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上网的潜在目的,她就了然于胸了。
上网的女性中,有一拨儿是小女孩,娇娇嗲嗲的;有一拨儿是小女人,幸福而糊涂;还有那些娇媚迷人的哀婉动人的妖艳撩人的千变万化。网络的优点在于:比书本给我们更多机会接近这些女子。我的本意不是祸害这些女子,可是我不得不承认借助网络的帮助,猎人更容易捕获猎物,渔人更容易捞到鲜鱼——有时候不需要布下诱饵,只需要用文字符号或者牵强的网络语言。
泥人的出现平淡无奇,在二十世纪的网络中,没有谁是以人的身份出现,都不过是虫。虫的概念包括了肉乎乎圆滚滚的幼虫,包括六足俱全的成虫,当然成虫中有会飞的蝴蝶,蜇人的蜜蜂,整日里嗡嗡嗡嗡的苍蝇和忙忙碌碌的蚂蚁甚至每个夏天我们不得不忍受的蚊子。
我给自己的定位是蜘蛛,原因很简单,作为一只常年活跃在网络一线的成虫,我已经不需要追逐什么,一切可口的猎物和可憎的敌人都会自己碰到我的网上。我可以任它挣扎离去,也可以立刻灭了它。我经常面对这屏幕变换笑容,以此来决定剧情的后续。
她的昵称是泥人,探头探脑地第一次出现在我的网中时,说:“泥人问你好!”这个招呼打得颇有新意,意思是说网上的泥人是在问好,现实的泥人倒似乎心不在焉无所谓之。
“那我可看泥人不太好啊,水一浇就烂了。”
“人生不过是堆泥,混得再好也是泥~”从容不迫的回答。
我一时之间就愣了,这话在我心里盘旋了多久啊,可是从没有组成完整的句子像这样明明白白地说出来,真是出语不凡。
我后来才知道,其实她根本就是个石人,意志坚定百毒不侵,任我怎么酸她,也没被腐蚀,我常常私下里想:这究竟是不是个女人?但有时候泥人在我面前撒娇生气翻脸不认人反复无常又的确是个女人的做派,所以我想她应该是个有双重性格的人。
泥人上网的时间通常很晚,聊天的时候表情丰富动作颇多,给我的感觉是精力过度充沛。按照我的一贯作风,没有打听她年龄职业和太私人的问题,因为我这么问的话别人也会反问,那不就成了相亲什么的,没劲。
(六)
我们开始通电话。泥人的声音比我想象中要“硬”点儿,夹生的普通话。那天中午我还没睡醒,电话铃一响,听到妈妈在客厅里的声音:“喂,喂?”我顺手抄起床头的分机,大脑有大概一秒钟的空白,对着屋外说:“妈,是我的。”
“找谁啊?”(这话可以证明我接这电话完全类似梦游,先是说是我的,接着就问找谁。)电话那头传来清晰的一句:“找你啊!”
“谁啊你?”
“我啊。给你打电话的人太多了吧,想不出是谁?”语气非常快乐,好像逮到我的什么弱点。我得承认不是一个两个姑娘找过我了,电话就更多了,所以这是我的强项——我招姑娘喜欢——并且经过网络和现实的一再证明。
据说人在现实和网络上差距很大,现实中压抑后会到网络的虚拟空间发泄。所以网上话多那么网下就笨拙;网上清秀,网下就粗犷……与此类推。但是泥人不,她的声音一出,我就听到了快乐和自在。
“你不就那谁吗?我能听不出?”我在被子里拱了一下,调整了姿势,以便发声能顺畅点儿。“在哪儿呢你?”
“在办公室啊。”
我可以想象一个在机关整日无所事事的小姑娘,每日里抄抄写写,打字发文件。闲了的时候就边用指甲刀锉着指甲,边抱着电话找人瞎聊。顶多是个大专生,也许不过是个电大夜大文凭,凭着一点什么关系在机关里谋个轻松的职位,再往后就是找个戴眼镜的老实孩子嫁了……我这么想完全是有凭有据的:如果是个本科以上文凭的姑娘,应该是白领或者至少在工作时间里没有这么闲能找个未曾谋面的人就着电话随便开聊。我不是看不起大专生,只是现在这个社会本科生满街跑,硕士博士也不算什么稀奇,有点追求的上班都玩命的工作以求能升迁加工资或者偷偷的看TOFLE、GRE准备喝洋墨水儿什么的。我正想着呢,听到泥人在那边嘻嘻哈哈的笑着问:“还没醒透呢?真能睡啊你,都这个点了,还睡。”
“是啊,没睡踏实昨儿个,尽梦见你了。”反正都是调侃,我随口说。
“要不怎么说有一种人是睁开眼就开始说瞎话呢,还真让我碰到了啊,呵呵!”
反应倒快这丫头,我狠狠地想,把电话交到左手,腾出右手来摸烟。我抽烟并不多,有时候是为了解乏,像这种电话,没有任何主题而且双方不太了解,那么随便一句话都可能是提出一个话题而滔滔不绝的继续下去。广东人有一种非常贴切的说法:煲电话粥。
感情类似烹调。有一些是慢火细熬有一些是急火爆炒还有一些凉拌就行了。我的承认我在这方面一直是美食家——难听一点说我就是饕餮之徒。
这是我们第一次网络之外的联系,也是在看到照片之前的事儿了。事实上,在交往不成熟的情况下如果看到她的照片,我可以肯定地说我没有兴趣。我和所有的男人一样,以色为天。尤其是网络这种没有具体接触的地方,用脚丫子想都想得到,人人都渴望见到美女帅哥。我是如此正常的一个人,没有理由不把对方想成个美女。
(七)
任何爱情在长久的平淡中必然有激流或者暗流的存在,然后以我们的能力或者克服前进或者屈服退却,否则的话就像一个梦游者盲目的随意而行,旁人看得到,自己却无所知觉。
我和我女朋友在她工作后发生了一次严重的危机。我说过她漂亮身段儿好,而且又有文化气质出众——一般人管这叫夸自己的女朋友,其实我没有,我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这个事实让我颇感尴尬和迷茫:我到底是有何德何能,上天会给我这样一个好女人?要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我不太同意,她是鲜花,可我能有那么肥沃吗?但要说才子佳人,大家不同意:她是佳人,我算什么财子啊?呸!我就一穷光蛋!
她在那个生物制品公司的质检部门做质量控制,非常辛苦,我是指的脑力方面,有时候回家了还得写分析报告,做实验设计。
有一天晚上我到她家去,她正在电脑前忙乎,见我来了就说:“来看啊,我们部门郊游的照片出来了,我正在接收呢!”照片打开后,是他们一群人的合影,年龄都不相上下,她开始给我一一介绍,和平时她和我唠叨的那些名字对上号后倒也挺有意思的。
但看着看着,我看出点什么了:要说女人有直觉,其实男人也有。我指着那个每张照片都不离她左右的男人说:“这人是谁啊?没听你说过。”
“哦,坐在我对面的。”她轻描淡写地说。
“是吗?看你的眼神不对啊!”
她笑了:“什么啊,人家都看着镜头呢,谁看我啊!”
“我是说平时看你的眼神不对吧?照像时估计心眼儿也是望着你的呢。”我皱着眉头说:“你就没跟他说过你有我这样玉树临风,潇洒风流的老公?”
她没搭理我,嘻嘻哈哈地翻到了下一张照片。她这么态度含糊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我这边表示一下什么,我的心里可不太乐意,但似乎没有任何理由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我也只好作罢。只不过事情的发展还是证明了我这个男人的直觉。
据说那个家伙在我女朋友第一天上班就瞄上她了,迅速清理了自己座位对面的台面,(而且顺便也把一直放在面前自己女友的照片清理了)热情的安排她坐下。有人问为什么那么久以来都让对面堆满了书而死活不让别人坐,忽然就变了时,他无比自然地说:“因为我喜欢。”口气里全是小知识分子耍过小聪明后的自得。
我在看到照片后没多久开始发现她不对劲了。到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加班却越来越多。这苗头不对啊我想,可是我也算是受了党和人民多年教育,总不能随随便便就怀疑我最亲爱的人啊——看吧,我这一着急倒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说出来后我找着北了:既然是我最亲爱的,我真得好好的对待这个问题。
我倒没有用跟踪盯梢盘问套话那些个没觉悟的办法,也没有脚蹬皮鞋手捧鲜花衣冠楚楚,我两手空空直接就进了她单位的大门,辗转找到维琛的办公室时,那小子果然在她身边手里端着茶站在她身后正在说着什么。你看,面对面坐着不好好说,非要站在身边,果然没打什么好主意。我叫了一声维琛。
与此同时我的电话也响了,接通了才听两句话我的脸色就变了(维琛后来说的,不过我估计也是这样),把电话放进兜里的同时,我鬼使神差的掏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电影票啪的放在桌上说:“我走了,你们看电影吧。”转身我就跑了出去。
很多事是后来才觉出怕的,我那天接到的是公司的电话,说出大麻烦了让我快去,我这想都没想就把机会给了那小子外带还贡献了《角斗士》的电影票,要维琛真的就去了,我可亏大了!
(八)
公司的事儿果真很麻烦。还是我开始说的那样,回扣。政府说什么要端正行业风气啊什么的我们统统不管,要知道就算你的药是太上老君他老人家亲自炼的,也敌不过实惠俩字。上边明查,下边暗送,每个公司都这样,关键看运作。
这次的问题是别人带来的,某个医院的药剂主任不知道怎么被人举报了,在查他的问题时发现有的业务跟我们公司有联系——这其实是可大可小的事儿,我估计是被竞争对手给黑了一下,现在补救也来不及了,唯一的办法是看谁办这个,从那儿把损失减到最小吧。
几个人分了一下工,有的跑检察院,有的跑医院,我负责在公司帮会计整理那些出入库帐目和发票什么的,也就是作点账目,另外再协调一下正常的工作进行。平时上班老是嚷着忙,比起这个来就不算什么了,心里急手上忙,连口水都没空喝,维琛的事儿也就没有办法细想了,也许听天由命吧。
很晚了也没有回家,看样子又该在公司睡沙发了,我打开电脑连线准备打几把牌松弛一下神经。Q上寂静无声,所有的头都是灰色的,忽然泥人的头像冲着我摇来摇去,这丫头怎么还没睡啊!我看了一下时间0:24。
“还没睡啊?”泥人问。
“嗯。”我实在是懒得多说了,心里后悔怎么没有隐身登陆。
“没精打采的,心情不好?”
“啊。”
“可以说说吗?没准能帮你,不想的话就别勉强。”
“没什么,打牌呢。”
她的头像忽然变成了彩色:“好吧,我陪你,想找人说话了就说。”
手气不错,连着赢了好几把。这时候维琛的电话来了。我真奇怪这么半天她干嘛去了,难道真的看电影吃夜宵一直到深夜?
维琛问我怎么这么晚了还不回,她刚从我家出来。
我说:“没什么,公司有事儿。电影好看吗?”
“我没看,你今儿怎么回事儿啊?在哪儿呢?”
“在公司,今晚晚上不回去了。”
“真的在公司?那好,我过来!”
“别来了这么晚,我忙着呢,不信你打公司电话啊!”
“好。”
我们第一次电话打得像公事公办似的一点温柔细语都没有,感觉真奇怪。我转过头去断线,发现泥人还在。现在的女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都不睡了?都改夜猫子了?
“你好一些了吗?”泥人忽然说话了。吓我一跳,这丫头特异功能吗?
“好了,下了就。”
刚断线维琛的电话就来了,一接通居然半天不说话,好久才带着哭腔说:“你今天到底怎么啦?”
“今天?”我的头脑早就被公司的事弄糊涂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来解释起来也不是一句两句啊,我困困地打了个呵欠……
电话啪的一声就挂了,我想也没想一头倒在沙发上睡了。
工作量的突然增大使我很少回家,总是要忙到深夜。而深夜的网上总能看到泥人彩色的头像,就像她没有追问我为什么一样,我也不问她。每次累了一抬头就能看到Q上她陪着我,这个时候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温馨。我们聊得很散,这是彼此的纵容——随便一个话题都铺展开来,在黑夜中我们肆意而为。
泥人是个很奇特的女孩子,有时候懂的东西比我还多,有时候又天真得冒傻气。有一天我们聊到旅游,我说我的理想是去西藏。
“不错啊,接近天的地方,可能成仙的机会大一些哦。”她煞有介事地说。
“呵呵,长翅膀的那种?不用了,我穿上蓝色紧身衣就像了!”
“说老实话,我从小就向往天空,老喜欢爬到屋顶看天空——尤其是夜晚。”
“看到月亮想吃吧?”
“去你的,骂我呢,你等着我脱了鞋扔你头上!”
我们就这么嘻嘻哈哈的度过那些黑夜最孤独的时候。泥人说我们是隔网相依的情人,真是个奇怪的比喻。相隔也能相依吗?
暗色无边的夜里,泥人的存在是唯一的亮色。
摆平这件事看来比我们想象中要困难,差不多花了一个月又是作帐又是陪那帮穿制服的吃饭喝酒,总算多多地打了一堆红包少少的罚了一点款解决了,临了其中有个人说,都是**公司捣的鬼,回头你们说句话,随时帮你们……
(九)
终于结束了!我在心里欢呼,兴冲冲地就回了家。家里没人,一切如常,倒头大睡了一觉,醒来时我妈已经在厨房里忙了。我拉开窗帘,阳光斜斜的射过来,直落到我桌上。我的仙客来呢?
“妈,我的仙客来呢?没浇水死啦?”
“哦,维琛抱走了,说你最近忙,没空管它,她来养着。”
维琛,维琛!我们还有个结呢,再不解开,就越拉越紧了!不管怎么说,这个点儿她快到家了,我胡乱蹬了双鞋跑了出去。在她家楼下碰到了她,长长的直发,纤细苗条的身躯,看到我她没有停步,我也不知道是清亮的眼神还是连衣裙飘动的群裾撩了我一下,反正我抬脚就跟上了。
我的仙客来正好端端地在维琛房里的梳妆台上,正对着她的床。“唉,真是幸福啊你!”我点着它:“你主人我在外面风餐露宿,没人疼没人爱的,你居然可以……啊!”然后我靠近它问:“你都看见了,维琛穿什么样的内……”
我的头发被狠狠地扯了一下,从镜子里可以看到是维琛,恶狠狠地说:“你这么忘恩负义,脑子里的草长多了,统统拔掉!”
“别啊,我这可是社会主义的草,怎么说也比那小子资本主义的苗要值得扶持啊!”
“还说呢!我还没问你,那天怎么想出这么一招来?气势汹汹的拍了两张《角斗士》的票?”
“那小子怕了吧?这么说你还是看上了我这种男子汉?”
我不知道别的恋人是不是也这样,我们居然还没有把电影票事件闹得不可收拾就和好如初了,我想除了这一盆仙客来之外,一定有更多的东西在支撑和维系着我们的感情,或者我们叫它信任。
这是晚饭时分,为了表示庆祝,我们没有在家吃饭。走出客厅时,我看到她爸爸满脸的不高兴。
晚上的节目和大多数的恋人一样,吃饭,逛马路,准备到点了就看电影。影城附近有一间旅行社,虽然没有人了,但是广告都贴在玻璃橱窗里,我和维琛的手一起指到了小青山。
(十)
这是个新近开发的所谓旅游区,大范围的山丘,蔓延在连绵不断的山脉上的是满眼的绿色。因为景点分散,所以人烟稀少。我和维琛是自己趁周末去的。
从山上奔流而下的大股山溪夹带着清新的水气迎面扑来,我拉着她的手离开游道,在山溪的岩石上攀爬 。溪水时急时缓,溪底的石块都被冲刷的圆润光滑,布满了细细的苔,踩上去很滑。我们试探着前行,相握的手越来越紧。
终于到了一段开阔水面,一块巨石横卧其中,我们爬上坐了下来。
极目远眺,溪谷对面仍然是山丘,深浅不一的绿色,深绿是树木,浅绿是竹林。风过处,可以看到浅绿色影影绰绰的移动,那就是竹随风动,树木是没有那么大幅度的摆动的。
她忽然靠在我的身上没头没尾地说:“你牵着我在水里走,心里一点都不害怕……”
我摊开手,这时才感到湿漉漉的都是汗水,而她粉色柔软的手掌上,也汗津津的跳动着反射的阳光。我一下子就说不出话来,任山风拂面。
我后来才想到,这是促成我最终决定的一次旅游。在美好的自然景观面前,你根本没有机会欺骗自己的感觉,那种感觉来得直接而又快速。在城市在人文化过于严重的地方,人的感觉因为修饰而变得迟钝。我过去一直以为我女朋友她对我的感情是一种夹带着同情的什么,又或者我只是心理年龄不够成熟,所以我才会对这个心中没底。可是那一天我们临水而坐呼吸着据说负离子很多够清洁的空气时,我满脑子的尘埃不翼而飞,无比清醒。
风阵阵吹过,我的眼里心里只有维琛,坐在我身边如同水边的百合静静开放。
“我们,还是结婚吧!”我尽量让声音自然一些。
她侧过脸来,因为活动而红润的脸上蒙着一种新鲜活力触手可及的光辉。“水声真大,你说什么?”
“你可要赶紧答应啊,我脸皮薄,也许就敢问这一次。”我又加了一句。
她一本正经地说:“一次就一次,说了就不能反悔。”
“那就算全票通过了。那你说咱这算两情相悦私定终生吗?”
“还后花园小姐赠金,金銮殿书生折桂呢!”维琛笑眯眯的拍着我的肩头站起来,“对了,得跟我爸说。”
(十一)
旅游回家后,我特地收拾了一下,没敢象平时那么嚣张随意,但是临出门时,又倒回去在书桌旁磨蹭了半天,最后把一张邦迪揣到了裤兜里。我当时想的是,万一我提出把人家的宝贝女儿娶回家,他们家老爷子不同意或者干脆就雷霆大作给了我一下子,我也好有个准备。我这不是没出息,是慎重。
我和她父亲第一次单独相处,事实上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认为他对我有成见,并不喜欢我。我坐在他的对面,短暂的寂静中,他的目光平视着我,并没有居高临下的意思。我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些,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想抽棵烟。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烟盒上时,他开口了:“我们家小妹,(这是她在家里的小名儿),是我从这么点儿大的小人儿养大的。”他比划了一下,“一天天看着她长大,变成一个漂亮的大姑娘。我不知道别人家的孩子是怎样的,我们家小妹从来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一点委屈。任何事,她都有自己的主意,我们是不会干涉的。现在大了,该出嫁了,我们父母希望她能过上满意的生活——不一定要富足,但是必须要满足。你能给她什么?”
这场会面看来不是谈判,而是短兵相接的即时战役,我还没有来得及回避,问题就直杀到了我面前——我能给她什么?她父亲的身体略微前倾,我一抬头就接触到他的目光,完全是传说中武林高手的目光,威严锐利,或者说像武林高手的武器:锐不可当。
我没有退路,我这一退,就永远也走不进这个家门了。据说真正的战士站在战场上就没有害怕胆怯的感觉了——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就该对“敌”。我这是和一个养了我女朋友二十多年的人争夺她,他给了她生命,然后了解她的每一个细节,我呢?我们搂搂抱抱卿卿我我再怎么着也比不上血缘的亲近。
维琛和她妈妈在厨房,我举目无援。电视里的主持人摆出如同傻瓜一般千篇一律的笑容,可我敢说我此刻的面部肌肉一定更僵硬。这时候我善解人意温柔美丽的维琛在厨房里叫了一声——据她事后坚持说,她只是轻轻地哼一声而已,但传到我耳朵里分明意义重大,我一个健步就冲到厨房,把老爷子一人晾着,高声问道:“你怎么了?”
维琛高举着左手对我说,刀割着了。
我想都没想就把她的手指捏住,顺手就把兜里的邦迪给掏出来了。等到后来维琛坐在沙发上把手给她爸看时,并且赞扬老爷子刀磨得锋利,我的抢救是多么及时等等等等的时候,我发现老爷子目光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终于偃旗息鼓,对我笑了一下,嘴里却对维琛说:“好了好了,就知道你不想干活,我来切吧。”
我没有受到为难。一块小小的创可贴居然就化解了一切。这使我对发明创可贴的人无比敬仰,心怀感激。
(十二)
我在那个时候和泥人已经很熟了,熟到无话不说,我求婚成功这样的大喜事儿,我一上网第一个就想告诉她。
她果然在,一上来就问我最近干嘛了?怎么老不见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这真让我有点感动,对,就是感动。要知道这网上来往的人多了,太多的人只是在相互调笑,我说过我跟我聊的姑娘也不少,可是总像浮在水面的油,只是在阳光折射下才有一点色彩。
“我很好,我最近特好!”
“嗯,那些问题都解决了?”
“是啊,都解决了。最大的成就是:我没有女朋友了!”
“啊?分手?怎么会?吵吵架闹闹别扭就算了,别分手啊!”
真的是关心我,我可不忍心逗下去了:“变我老婆了!”
不知是线路问题还是别的缘故,她的回答过了很久才过来:“恭喜恭喜!喜糖呢?”
可是不知为什么,这么聊起来,忽然变得很艰难也很乏味,我的喜悦并没有带来预想中的效果。我这是怎么啦?
泥人忽然就下线了。
我点了棵烟,翻看我们的聊天记录。记录里说我们是隔网相依的情人。
忽然间就消失了,真的象泥牛入海,我再也找不到哪怕她的一丝痕迹。网络就是如此,当一个人决定离去时,就可以不露痕迹,悄然遁行。我开始以为自己不过是习惯了她的存在才偶尔的不适,可是反反复复看不到泥人,感觉不到泥人时,我才觉得心里有一个小小的刻痕。
尽管如此,生活还要继续。
(十三)
我已经很少上网了,我忽然发现离开网络一样可以生活,偶尔上去,也觉得无趣得很。电脑终于成为或者说是回归了它原来的功用——只是一个工具而不再是我的娱乐伙伴。
事实上,离开网络使我找到了生活的轨迹:上班、下班;吃饭、睡觉。我和维琛在这个共同的轨迹上活动,她在一天晚上枕着我的手臂说:“我看还是要个孩子吧,要不吃吃睡睡的,也挺浪费啊!”她这个想法吓了我一跳,我都觉着自己还没长大呢,居然要造个小人儿出来养着?我没有吱声,盯着天花板发呆。
“你到是说句话啊!”
“嗯,嗯。我在给孩子取名字,别打岔啊,老婆!”
这天夜里直到维琛在我的怀里发出细细的鼾声,我仍然没有睡着,我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我们的房子并不大,装修得也挺马虎,为了不至于太单调,我们自己也曾经打算喷点什么,但最终莫名其妙的没有开工。我们每天各自在外吃早餐中餐,晚餐的时候总是在父母家吃,如果实在是需要改变一下,我们会给某个朋友打电话报餐蹭一顿。总之这样想来,我们的婚姻无非是住到了一起,生活给我们的家留下的痕迹,无非是桌椅上细细的灰尘和信手乱扔随处可见的报纸。
我悄悄的下了床,打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告诉我是深夜一点四十三。
据说在深夜时人容易感到孤独,而且格外自我。我在屏幕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鼠标移向了我的连接。我就是想进入到人潮涌动的网络世界,或者这样才可以解除那种莫名其妙的孤独。
“你怎么会这么晚来啊,又有什么问题了?”
这一行字跳出来时我的心都开始疯狂,是的,绝对是的,泥人。
“行啊,结婚了就不认人了。”第二句又跳出来。这是真的,我不是做梦。
“没有啊,老婆睡了,我睡不着,我想你!”
很久没有回话,我真怕她就这么又消失,赶紧说:“我没有骗你,我是真的想你。自己也说不清楚,怎么会这样。你别突然消失了,那样会让我在暗夜里太过孤独。”
“我们也没有什么的,只是聊得很好的朋友吧?”
“可是你说过我们是隔网相依的情人。”
“不聊这个了。累。”
我知道是我不对,或者是我一厢情愿,或者是我会错意表错情了。我颓然靠在椅子上望着屏幕发呆。维琛在床上翻了个身,嘴里不知说了句什么又沉沉睡去。
“我难受,先下了。”泥人的身影瞬息消失。
我也难受。我们的感受是如此统一,我们的手和嘴总是背叛我们的心,我在刹那间了解思念是双方的,尽管我们不知从何开始。
感情于我,似乎是水。维琛是涓涓细流,安静温柔地陪了我这么多年,平淡解渴。可是泥人呢?我想也许是奔腾的潮,气势如虹,可是我不知道那一天她就会退得无影无踪,我没有把握,也没有办法承诺。但我实在没有办法抑制,她离我如此之远却又如此之近,在暗夜中我常常感觉到她的呼吸伴着随便是哪一股风在我左右回旋,但从来都无法握住。
没有开始,没有未来,只有当时。
(十四)
我们终于决定见面了。我有一个出差到泥人城市的机会,当我告诉她说我准备看看泥阿福的具体形象时,她在那边犹豫了片刻,轻轻的欢呼了一声。
“真的来啊?可以陪我去爬山?在老房子的屋顶喝酒?”
“当然,等着吧,机票我都定好了,我这就穿着印有S的蓝色紧身衣,飞临你的上空!”
她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好啊超人!我接你。”
“那怎么认你啊?”
“我穿……你等等,我看看啊。”我听到她的脚步在走来走去,柜门开启的声音:“这样吧,我穿白色连衣裙,嗯……戴着一个泥阿福的挂件,就是像项链的那种啊。”
维琛上班去了,我兴冲冲地自己整理行李,我决定给她带一件礼物,犹豫间,电话响了。听筒里传来维琛惊魂未定的声音:“你快来啊,爸发病了,在**医院!”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离飞机起飞还有七个小时。维琛在急救室外手足无措的坐着,平时气质高雅,镇定自若的她头发散乱,面色有点灰黄,显然事情很紧急。
“妈说早上还好好的出去锻炼身体回来,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报纸,一站起来就……”
我安抚着她,让她陪岳母等抢救的结果,自己出去取钱准备住院的押金。一个小时后,我回到维琛身边,手术还在进行中。见到我来,她紧紧拽住我的手,掌心全是汗。
半个小时过去了,照计划我该已经收拾好东西启程到公司拿机票再看看还有什么资料什么的。我独自到吸烟区燃了一棵烟,吸了一口。烟雾中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的同事,让他帮我把机票退了,再让公司安排别人去那儿。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灭了烟头,走向急救室。
此后的一个多月,我奔波于医院公司和家之间,每次在院子里遇到熟人,都会问我:“去看岳父啊?”他们的目光里都在说我是个好人,我在那一段日子也确实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的好人,我说成功是因为我在家庭里是个孝顺的孩子,体贴的老公,而公司的业绩也突如其来的好了起来。代替我出差的同事在那城市谈妥了新品种的代理,因为一直是我在做这个项目,所以负责权仍然给了我。
老爷子的病是中风。和千千万万这个年龄的人一样,倒下了又站了起来,略微一点儿后遗症并不妨碍他活跃的思维和镜片后狡黠的眼神。他在一个午后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说:“有一种说法你一定知道,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其实我这一病,好像并没有影响你的家庭和事业,或者更好了?”
“不,还是您的健康最重要!”我说。
家庭。我不知道他是有所指还是随便说说,可我是认真的。如果老爷子不在那一天发病,不管我和泥人见面的结果如何,一切一定不同。上天偶尔也作弄人,我想。
这样的对话忽然让我想到了上次我们面对面的情形,我记得老爷子问我能给维琛什么,那时候我没有回答出来,可是现在我说没有什么只有责任,就是那种留在她身边陪她的责任。
老爷子的手在我的手背上拍了几下,被皱纹层层包围的眼睛流露出只有他那种年龄才有的和蔼和睿智:“你是个聪明孩子,也是个可靠的孩子,维琛嫁给你是她有眼光。”
(十五)
泥人在那天给我发了无数短信息,第一条是在班机正点抵达后十分钟,以后每十分钟一条,每条都是一个问号;接着半个小时一条,每条都是增加的问号;最后是一个句号。而那个时候维琛靠着我,心里为老爷子祈祷平安度过危险期;我搂着她的肩,不停地说没关系没关系,不会有事的。我不是医生,可是我是维琛的丈夫。
一切安定后,我再回到网络时,已经看不到泥人了。我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思念她,可是总是会忽然有一两秒钟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清醒过来时,鼠标总是落在Q上泥人的位置。我想我活该。网络上的人,如果真的想逃避,比实际生活要容易得多,这我不说你也知道,断线啊,换名啊,不回信啊或者干脆不回避,光说你认错人了就可以。
泥人的手机停了,过了一段日子就变成了没有这个电话号码。我在工作很累时会停下来掏出手机放在耳边说泥人你好吗?我假设她在倾听,尽管是自欺欺人。
据说我开始成熟了,具体表现为:衣着整洁有序、言语斯文大方。尽管工作很忙,我没有变瘦,面色红润并且小腹微凸,具备了一切成熟人士的形象。其实不是我想这样,只是没有人在放任纵容我。我怀念和泥人一起开怀大笑的日子。
在一个普通的晴朗的日子,我到机场去送一个客户。我们在候机大厅寒暄握手互道合作愉快保重下次再见云云,目送他入闸后,我转过身向外走去。大厅里人来人往,我和很多人擦肩而过,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想什么了,眼前忽然一白,斜地里窜过一个人擦着我过去。空气里流动着一点馨香,似曾相识。
我楞了一下,我的脚下掉了一件小小的饰品。我俯身拾起只看了一眼整个心就乱了,是的,你没有猜错,我捡到了一只阿福造型的挂件:它小小巧巧圆圆润润的正眯着眼冲我笑,它头顶挂绳子的地方缺了个崭新的口子,这样它就从它主人的身上跳下来落在我脚下。
“这样吧,我穿白色连衣裙,嗯……戴着一个泥阿福的挂件,就是像项链的那种啊。”泥人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我紧紧的攥着那只阿福向着远远的那个白色背影冲过去。我的喉咙似乎被什么噎住了,忘了该怎样开口。
那个白色的背影,流动的馨香,走路时微微跳动的黑色短发……
晚了,我是晚了。我看到她走进安检口,看见一个穿着白色T恤的男子在等她,我看到他们说笑着……“泥人。”我在心里呼喊:“泥人啊,是你!”
她忽然停了脚步,回头看了一眼,目光随意划过大厅,浅浅的笑了一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她平淡的五官在刹那间生动无比。
(十六)
回家吧,回家。
维琛上班去了,家里只有电脑和我。机械地打开电脑,我想或者会有信,可是没有,一直以来我缺少朋友,我的内心在喧嚣的网络或者现实都是孤独的。而且我忘了泥人和我从来没有留过信箱,更别说只字片语。我已经没有力气寻找她的踪迹了,勉强输入Q的密码,反正已经失望那么多次,多一次也没关系。Q里她的头像居然在跳动,可我没有力气兴奋了,点开它,是一个网址。
泥人的帖子。
“我走了。谢谢你那些日子在深夜陪我,我那时在独自准备GRE的考试,很累的时候能看到你的头像陪着我真好。
“人是社会动物也是孤独的动物,或者这一生都遇不上和你心意相通的人,或者这一生都必须享受孤独。你看,我用的享受这个词,就知道我不介意孤独。我觉得夜如流水,静息却充满玄机,夜对我很重要,可以看书,也可以想你。
“我想是两颗孤独的心在暗夜中偶然的相遇,所以紧紧相依。
“明天我会在你的城市里起飞,直到大洋彼岸。在你的城市随便哪一口空气都会有你的气息吧?我不会特别拜访了,应该在呼吸之间就可以感受你的存在,而此后,在地球的那一面的我和这边的你就不再有机会一起享受暗夜孤独了。
“夜凉如水,珍重加衣!”
事实上现在日正当空,可我的心一点点紧缩,似乎感受到寒流的来临。她是如此冷静简单的归结了我们的一切,那些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感觉难道只是暗夜错觉?又或者那些丝丝缕缕缠缠绵绵的依恋无非是孤独交织?
我回忆了整个经过,发现自己才是那个唯一的受骗者。所有的自以为是在现实面前溃不成军。我打开那张藏在tools里的照片,看她无邪的笑容背后一丝丝冷漠和嘲弄,看她照片上青山重重的雾霭,看右下角时间,看……我就这么一直一直地看下去,直到看到满目昏花,直看到那种叫做泪水的环保品奔涌而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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