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禅诗访谈录之南北篇
问:小勺子
答:南北
时间:2016-11-8至2016-12-7
方式:邮件、短信
场所:网络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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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作为现代禅诗流派的发起人及这项运动的最有力推动者,你写现代禅诗多少年了?
南北:我对“融禅于诗,以诗言禅”的探索写作,起始于1990年代。那是偶然的一个机缘。一位诗友到我家里玩,离去后我在沙发上发现遗留下来的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记得是花城出版社出的,书名好像是《禅门公案一百篇》吧,里面的内容,是以日本禅宗的公案故事为主的,很生动。里面有不少日本古代和现当代宗教、政治、经济和文学、文化方面的人物名字出现,他们对于禅宗思想的把握和运用,对当时已经陷入现代诗写作陷阱中突围无力的我来说,无疑看到了一道亮光,寻到了一把梯子。那个时期写作的《风起时》、《风过后》、《在水一方》等诗,已经有了初步的禅意在里面。而在读到这本小册子之前,我唯一一次与佛教的接触,也是在一位诗友的引领下,去开封市内的“河南佛学社”吃斋饭,在佛学社的院子里交了5元钱,得到一个法号“元阳”。但那个地方,当时已经不是搞佛学研究的地方了,而只是一座普通的佛教寺院而已。
有明确意识的现代禅诗写作,是从1996年才开始的。那时我旅居郑州。少林寺的永信和尚在郑州办了个“少林慈善福利基金会”,有朋友向他推荐了我,请我去为他整理一本名为《印度之行》的书稿。我在永信的基金会待了半年,为他整理完了这本“朝圣之旅”的书稿后离开。但因为要整理这个涉及诸多佛教知识与历史典故的文稿,我就不得不住在他的基金会里,参读诸多如《大唐西域记》、《世界现代佛教史》、《印度古代史》以及《大藏经》中的相关经论。这也是我第一次有机会比较集中的对于佛教的历史和经论进行阅读了解。之后的学习,就是一种开始之后的继续了。在此之前,诗歌写作一直是我人生中的唯一的大事,但此后却增加了禅的成分。于是,诗禅结合,诗禅双修,对我只是水到渠成的事情。我的第一篇阐述“现代禅诗”的文章《现代禅诗一瞥》,就是在此后的1997年完成的。
还有,我住在永信的基金会里整理书稿的这个时期,恰逢他以这个基金会的名义,创办了一份内部小报《少林慈善》,又创办了一份季刊《禅露》。我既然是为人打工,就还兼任着小报和刊物的编辑、组稿工作。稿子不够,有时就还要自己动手去写。我的“禅意散文”和“现代禅诗”最初的写作和发表,与此也算是一个开始的机缘吧。《禅露》后来不但在佛教圈内,而且在国内的文化及文学圈,都有一些名气。我知道的最主要原因,是释永信舍得“重金买稿”,特别是个别的名人稿件,千字达到三、四百元,譬如贾平凹、余秋雨的文章,就都在那上面刊登过。这在二十年前的中国大陆,可以说是官方刊物想都不会去想的举动。反正他的钱也都是化缘来的,用句佛教内部的话说就是“花出去的多,流进来的更多”。成功的和尚,也很懂得这个道理的。
《禅露》里面有个诗歌栏目叫做“新禅诗”,对我启发很大。我1997年在《现代禅诗一瞥》中提出的“现代禅诗”概念,就是在这个栏目名的启发下思考而得的。
如此的计算起来,我的现代禅诗写作,也已经有二十多个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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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禅对你的诗歌创作来说具有怎样的指向或意义?你个人是否所有的诗歌创作都是以“现代禅诗”为旨趣而写的?
南北:我曾提出过一个进行现代禅诗写作方面的倡议,叫做“诗禅双修,渐修顿悟”。就是说,要想真正的在现代禅诗的写作中有所成就,首先是要将现代诗写好,然后就是进行禅的参悟。当然,对于一个诗人来说,前者比较好解决,你的诗写得好不好,明眼人一看就基本可以判断。但禅的参悟却不同。在家修行与出家修行不同,即便同是在家或出家修行,也因人而异,各有所取,各有所得。有的人注重形式的修持,譬如坐禅、茹素、参话头等等。但也有人先从文字般若进入,譬如参读佛教经论、禅门公案等。更有人从行入,实践苦行,救人疾苦,慈悲度人。这些都能达到“悟”的境界。修行的目的,就是悟,也就是觉悟,也就是不再继续迷惑,让内心生出光亮和智慧,消除了对于生命和世界的恐怖颠倒之妄念。也就是俗话说的“了生死”。这是个大问题,根本问题。一旦你解决了“生死”这个问题,犹如握住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总开关,其他的烦恼就会被一下切断。而达到了这样禅修境界的人去写诗,必定会在诗中传达出如此的禅的甚深境界来。这样的诗,我认为就是成功圆满的现代禅诗了。
我这样说,不知是否将禅对于我的诗歌写作的意义说明白了?
至于我个人的诗歌写作,是否都以“现代禅诗”为旨趣而写?我还不能下一个肯定的简单结论。因为在我的诗歌写作过程中,1990年之前,属于纯粹的现代诗写作,没有自觉的禅的气息在其中。即便偶有接近禅的趋向的作品,也只能算是碰巧。但在1990年之后,我有意识的进行这种“禅与诗相融合”的探索写作时,情况就不一样了。但要说此后所写,全都是“现代禅诗”,还不能够。因为有些作品,还不是依凭禅的观照而写,还停留在现实悲欢的层面上。真正自觉的以禅为镜来观照自心、自身或外界事物,应该是在21世纪之后了。特别是2005年“现代禅诗探索”BBS论坛的建立和2007年“现代禅诗研究会”的创建之后,这种以禅作为观照依据的写作,才算达到了一种比较自然和自觉的状态。
其实,在我的意识里面,禅是一种思想,是一种方法。而一个诗人,是否入禅,入到什么程度,你只要去了解一下他的日常或生命轨迹,就可明白。因为,诗人首先是人。如果他写诗又修禅,他必然以禅为镜,时时去观照自己和周围的所有一切。
这样说吧,我在接触到禅之后,一直努力想要将每首诗都写成“现代禅诗”,但并不是总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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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我知道,作为一个现代禅诗写作者你解读过禅宗公案,并以白话文的形式译写《金刚经》,现代禅诗写作对禅的认识有多重要呢?你如何认定一首优秀的现代禅诗?
南北:解读禅宗公案的书,我撰写过两本。第一本是2006年由山东齐鲁书社出版的《枕边的禅:禅宗公案趣说101篇》;第二本是去年到今年撰写的,出版社是河南的中州古籍出版社,叫做《禅语小品:菩提本无树》,现在正走出版流程,估计面世发行要到明年春天了。至于《金刚经》的现代汉语翻译,是有感于西方基督教等的《圣经》之类,基本无须注释解读,读者就能知道说的什么,故而想要做一点尝试,给一般读者了解佛教特别是禅宗做一个入门的方便。因为,自唐代之后,禅宗的基本思想依据,就是这本《金刚般若波罗密经》。
刚刚完成翻译的时候是2009年,齐鲁书社想出,选题也通过了社里的论证评估,但责编与我的思路不太一致,就被放置下来了。不想这一放,就七八年过去了。也可以说,是失去了一次可能引发佛禅文化领域“革命”的契机,殊为可惜。
但是,这些事情,如果说与现代禅诗有着紧密关系,也仅仅是就我个人而言。因为国内解读研究禅宗公案或者《金刚经》等佛教经典的,大有其人,不但有诸多的名山长老,还有很多的教授、博导甚或“享受什么什么津贴”者,他们不写诗,不看诗,自然也就无干现代禅诗了。不过呢,我个人认为,既然现代禅诗的写作,必须实行“诗禅双修”的修炼功课,那么,在先把现代诗写好的前提下,从“文字般若”入门,个人研修甚至将一己所悟的道理布施与人,让更多有缘者得其滋味,明白如何可以离苦得乐,也可算功德一件吧。
至于对于一首优秀的现代禅诗怎么判定,很难制定出一个准确而权威的标准,正所谓“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于诗歌的评判和理解,向来是各说各的。除非你用一种符咒令所有人“妄念不生”,否则绝难“众口一词”。不过,也不是完全的不能评说。我之前曾写过一篇《一首“现代禅诗”所能达到的阅读效果》,其中,我认为可以从六个方面去进行认识或判断:
“首先是,这首诗给人以美的感受,让你在阅读时产生一种美的震撼,仿佛进入了一座向往已久的春日花园。
其次是给人以静。如果你读到一首诗后,心情开始烦乱不已,那么此诗一定不能称之为“现代禅诗”。因为禅,是净化的,是安静的,犹如深秋境界。
三是因为美的感受和宁静的体验,给人以愉悦。这是“现代禅诗”一个最为明显的功能,或者说是阅读效果。如果一首诗读后不能给人愉悦,也就很难称之为“现代禅诗”,起码是很难称之为一首好的“现代禅诗”。
四是给人以启迪,引发和连通阅读者对于人生和世界本来面目的思考。这个是由内含的思想性而产生的境界美,也一样是让人在思维之中获得静和省悟的快乐。
五是引发人的向善之心,也就是让人读后能产生出一种慈悲爱心。这样的慈悲爱心,不仅仅是对于周围的人,而是包含了山川草木,飞禽走兽,游鱼昆虫,也就是对于一切有情和无情的生命体,都一样抱有同情、宽容、怜惜、相助的心意。最起码的,是实践佛陀众生平等的思想,不故意伤害或夺取其他族类的生命来满足一己之贪欲。
六是现代语言的气息鲜明,自然朴素。不泥古,不流俗,不晦涩,不堆砌,不废话。现代语言不是西方概念或名词的堆砌,而是运用富有自我个性的、朴素简单的生活语言,来表现神秘的自然之美和深远的思想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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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美国诗人玛丽·奥利弗有一句话,她说,“我一直随身携带着一个笔记本——我潦草地记录……也许你在一句话中开始找到感觉,但是我曾说过,除非铅笔在你手中,否则天使不会站在你的肩膀上。”我也有这样的感悟:诗,不写是没有的。你每天都写诗吗?诗歌对你的生命来说具有怎样的意义?
南北:自上个世纪以来,随着人们对于自身生存环境的关注热度不断升温,在欧美文学艺术界也自然而然的就有所反应,产生了这方面有明显倾向性的文学流派现象,诸如“自然文学”、“自然主义写作”或“生态文学”等。玛丽·奥利弗就是我很喜欢的一位美国自然主义诗人。我最早读她的作品,是在2006年到2007年旅居皖南太平湖畔的时候。那个湖畔居住的,还有一位也是倾心自然和内心探索的作家,我就是从她那里第一次读到奥利弗的作品的。但是,自然主义诗歌与现代禅诗,虽然都是现代诗歌中的一部分,都写自然,但还是有着本质上的不一样。玛丽·奥利弗的作品虽然充满着对自然的灵动描述与沉思,偶然也会产生现代禅诗那样的空灵意境,但那只是某种巧合。因为,她的写作,只与自然相关,与禅无关。我们知道,一首现代禅诗的产生,必须是诗人运用禅的观照方法于自然或人物、事件,才会发生。玛丽·奥利弗没有这个“诗禅双修”的经历和功夫,她只是一个纯粹的自然主义诗歌写作者。她赞美自然界中发生的一切,包括我们可能需要极力避免的杀生行为。自然界中同样充满了暴力,禅者不会去歌颂赞美,而玛丽·奥利弗却会很自然的去进行描写,甚至是歌颂。诗人在思想理念方面的差异,才是诗歌的本质差异。
对于玛丽·奥利弗关于写诗的经验,我想只要是认真而沉醉在诗歌创作中的诗人,都曾有过这样的情况。我也曾在二十多岁时,沉迷于诗歌写作。在上班的路上,突然灵感到来,就不管是否会上班迟到,扣发工资奖金,而立即将自行车扔到路边,掏出身上随身的纸笔,在匆匆的人流中草草记下那些灵光闪现的句子。但,这种情况不会一直伴随一个诗人。不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情况下都会有诗的灵感降临,更不是只要灵感降临就可以不管不顾的停止一切去写作去记录。在现实的生活和工作中,这是不可能的。玛丽·奥利弗能够做到,是因为她不必去为写诗之外的其他事情分心,不必为争取基本的生存条件去工作。
当然的,我的诗歌写作也不是每天都有。年轻时一天写几首十几首也是有过的,但年龄越长,诗歌写作的数量就越少了。这不是厌倦或懒惰了,也不是什么“江郎才尽”,而是对写作更加的产生了敬畏心,不敢胡乱涂鸦。不过,话又说回来,胡乱涂鸦其实也是一种不错的锻炼方法,并不比那些所谓的深思熟虑写作更低一筹。我现在的写作,可能一个月会有几首,但敢于拿出来示人的,可能一两首而已。甚至几个月一首没有,也正成为常态。写诗写了几十年,不管外界的评价如何,你自己对自己总要有个评价吧。你不能总是不断的复制你的昨天,不能不断的复制那些曾为你带来过赞扬或批评的东西。你总得有点新的东西写出来,不然,就仅仅是写作,而非创作。
至于诗歌对于我生命的意义,如果我仅仅用“重要”或“很重要”来回答,将不免太过敷衍轻浅。我的一生,特别是在二十岁到三十岁这个阶段,深受西方存在主义的思想影响,是非常悲观十分厌世的。对世界的绝望,几次也是到了想要自杀的临界点。存在主义只是将社会和世界的残酷揭示出来,却不能给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这就让绝望更加绝望。但诗歌拯救了我,让我生存了下来。因为,我的写作,一直不被认可,一直被世界漠视。为了让世界正视,为了赢得一个诗人应有的尊严,我只有等待、坚持,只能活着。如果选择死亡,就等于选择了对这生命过程中巨大失败的承认。我是一个倔强到不肯轻易就范认输的家伙。
后来,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遇到了禅。于是,我不但看到了自身的希望,也看到了诗歌的希望。我的现代禅诗探索历程,是与自身个体生命的每一事件紧密相连的。
禅教给我“离苦得乐”的方法和途径,教给我实现自我价值的信心,也教给我生命和生活的真实意义。我的尽力倡导现代禅诗写作,就是想要更多在当下现实中依然绝望着的诗人,能够与我一样看到生命中的光亮,看到希望,从而能够分享禅悦和诗美,抵达生命之花灿烂开放的彼岸。
我有时会想,如果海子、陈超等轻生自杀的诗人能够像我一样在生命的紧要关头遇到禅,并进入其中,是否就不会选择必须毁灭生命才能解脱的那种方法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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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最近某大学的一位学子思小云在《现代禅诗的话语与意识》一文中说,“将禅理单独'移植'出来,不论诗说禅,喜好阐述大的概念,对诗文本所表现出的禅机、禅趣与禅关联的诗理路关注较少”。此言可谓一语中的。随着现代禅诗的影响而吸引着越来越多的诗写者投入到这个行列中,但是有的诗写者由于对禅的认识上存在偏差或者一味追求“说法”而忽略了一首现代禅诗该有的诗意与艺术分析,甚至在“说法”、“阐法”中产生歧义。你是如何看待这个问题的?
南北:对于思小云的文章,我不想去评论。他想说的自己都说了,别人再去饶舌,不管对错,都没有那个必要。明白的人已经明白了,不明白的怎么也明白不了。
至于你的理解和判断,那是你的,也与别人无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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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你的作品很好的吸纳了禅宗的“空性”,读你的诗通常能感受到一种悠远淡适的心境,一份享受当下的自足与宁静。在《清贫内部的花朵》这部诗集里,我个人十分赞叹你那些质地干净、温婉、雅致的小诗,它们大多都与大自然的花、草、鸟、兽等等有关,我知道你曾旅居皖南的太平湖畔、云南沙溪的“现代禅诗院”、迁安古长城的“现代禅文学院”……,能否谈谈你过去的这段“山居”生活?这段生活经历是否对你的诗歌写作有着较大的影响?
南北:我的旅居生活,确切的说,是从1995年就开始了的,那是从户籍所在地开封到省会郑州,在那里待到2002年。然后是离开河南,第一站是成都,然后依次是皖南太平湖、上海、昆明、大理、沙溪,去年离开云南到了河北的衡水,现在石家庄。算起来,这样的旅居生涯,也有二十多个年头了。我不是一个安于现状的人。即便在生命中最低潮最晦暗最绝望的时期,也总是梦想着一些现实中几乎不能实现的东西。譬如成为一个自由的诗人,成为一个职业作家,遇到一个理想中的朋友或爱人。但,你知道的,在中国大陆这个地方,要实现一个梦想,需要战胜多少东西,排除多少障碍?我想,还是诗歌本身,更重要的是禅的思想和观照方法,帮了我。诗歌是一种接近于信仰的东西。而禅的观照方法,更让我建立起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也明白了自身之所在,也就是明确了自己的人生目标、方向和道路。
回顾走过来的路,很多时候是站在十字路口上,犹豫着不知该如何选择。这时我就会首先去确定一下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当这个答案明确后,我就反复的问自己,选择这个,去走这条路最严重的后果会是什么?会死吗?答案当然永远只有两个:会,或不会。当答案是前者时,也是最困难最无助的时候了。于是我就再问自己,你怕死吗?答案往往是“不怕”。“人生自古谁无死”,怕有什么用。于是,问题也就可以解决了。既然你连死亡都可以蔑视了,其他还有什么能阻止你对梦想之路的选择和追求呢?于是,我最终走上了独立写作(也就是所谓的“体制外写作”)这条清贫但自由的人生路。在体制内,无论是官僚体系还是企业体系,你都需要将生命中最主要的那部分贡献出来,也就是以出卖生命的一部分来换取基本的生存条件和有限尊严。我觉得这是很不合算的一件事。人不能连山野的鸟兽都不如吧,怎么能没有自己的腿脚和翅膀?怎么能长个嘴巴就仅仅是为了吃东西说假话?于是我最终说服了自己,摆脱了这些世俗的牵系,开始了生命中自己感觉有意义的写作和生活方式。我的旅居皖南太平湖和旅居云南大理、沙溪古镇等,以及后来建造现代禅诗院,都是旅居途中发生的事情。我试图将一些梦想变成现实。但不幸的是,我并不是总能如愿,不是总能遭遇顺缘。恰恰相反,我时常遭遇逆缘,遭遇失败。不过,如果学会了用禅的方法去观照这种种际遇,也就可以坦然的接受所有发生的事情了。我在太平湖待了一年,住在临湖的一家私人旅馆里,写了十多万字的随笔和百多首诗,编撰出版了两本禅意诗画方面的评论集。呵呵,作为职业写作者,有时还是会考虑出版社的一些要求,在尽量保持独立的情况下,也做一点妥协。这是为了可以养活肉身凡体的那点版税或稿费。本来,太平湖是个很不错的地方,山水清秀,气候宜人。可惜在我旅居到半年的时候,湖的四周已经开始成为了各种楼堂馆所、度假中心之类的“建筑工地”了,挖掘机在茶山上出没轰鸣,不再是一个可以安心写作或散步的地方。离开那里我到了上海的黄浦江边,也只住了一年,就到了昆明。昆明是我早在成都时,就想要去的一个地方。春城啊,高原的阳光,蓝天白云,以及少数民族绚丽多彩的生活,都吸引着我。
至于在沙溪古镇的茶马古道边创建“现代禅诗院”,也是一个梦想生成和破灭的过程。如果详细的去写,可能是一本书的内容。不过,结局已经有了,那就是我建好后只住了两年多点,就因为不小心卷入到一场反对当地政府建造硫酸厂的环保事件中,被当地政府以种种手段将我给强行“迁单”了。而河北迁安那里的“现代禅文学院”,是碧青费了很多心血设立的,是我们现代禅诗研究会成员进行“诗歌实体”建设的另一个试验。
这些经历,对我的写作当然的产生了很大影响。这些事件本身就是与现代禅诗流派的发展交织在一起的。但是,面对梦想的实现、破灭,或者说成功、失败这样的“无常”演变,我基本还是能够笑着面对的。因为,我知道个人的努力是一回事,能否成就以及成就多少又是另外的一回事。但,一个人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努力了,尽心了,也就无怨无悔了。所谓的成功或失败,也都是相对的。譬如沙溪的现代禅诗院被强行夺去之后,我再次走上旅居之路,但这到底是一件坏事还是一件好事?现在还说不清楚。最起码,这件事唤醒了我心中的一些东西,譬如关于土地所有制问题的思考,关于人的权利的思考,关于环境保护与社会制度方面的思考等等。我在这个过程中写作了大量的随笔和诗歌,虽然大多还没有机缘出版面世,但我还是将此作为人生经历中一份重要礼物而收藏着。
更重要的,还在于我们进行了一番探索试验之后,得到了教训也积累了经验。如果此后机缘重新具足,肯定会再次去尝试,相信也一定能够做得更好些。这个愿景,即便我本人没有机缘再去实践完成,其他的现代禅诗同人也会在条件成熟时去继续。冥冥中,我对此似乎有些预感。创办诗歌实体,特别是现代禅诗的诗歌实体,是一件可以安身立命的事业。这方面已经有先例了。譬如上海默默的“撒娇派”在云南香格里拉建了个“撒娇诗院”,作为客栈的经营就很成功。诗的特色,吸引了很多国内外的旅行者。诗人田勇在西藏拉萨搞的“拉萨诗院”,也坚持了下来。这都是成功的范例。而现代禅诗院,如果按照我的设想去全部实现,是比他们的“诗院”更有优势的。
我想,只要不忘初心,不熄梦想,且勇于实践,又善于总结,道路就永远会在我们脚下伸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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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有相关文字显示,在创作过程中,你写了一百多首六行体小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尝试这种形式的诗歌创作的?能否阐述一下,相对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六行体”在你这里是个怎样的概念?或者说,具有哪些不一样的艺术特点?
南北:所谓“六行体”诗歌,不过是后来大家见我这样的小诗有了一定的数量,又比较认可,于是这样命名的,是一种方便而已。这种小诗在我最近十多年的诗歌写作中,是比较重要的一部分。我收入《清贫内部的花朵》这本诗集中的有将近90首,当然还有一些没有收入进去,总体数量上应该有100多首吧。
最早写作“六行体”,是在1996年,譬如《苹果》、《喝茶》、《童年》、《布谷》等,大约有十几首。这些六行体小诗,最早发表在国内的一些文学或佛教刊物上,如《东京文学》、《甘露》等。至于我为什么会写这样的“六行体”,其实当时并没有要创造一种诗歌新体制的念头,只是偶尔为之,但感觉这种基本格式为上阕三行下阕三行的体例,对于表达一种事物的内容或想法,已经足以完成。重要的是这样可以限制以往那种散漫放任的情况,给自己一点约束,可以尽量的做到言简意赅。其实,也就是取了一个诗歌写作中的“中道”而已。像日本俳句那样的三行十七字的规制,小则小矣,精则精矣,但限制过甚,在因应现代社会复杂之人或事物的表达上,就显得有点吃力。但那种口语诗的漫无节制,自由则自由了,却又往往动辄几十行几百行的泥沙俱下,散漫泛滥,失却了中国诗歌传统中“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审美原则。所以,我在写了最初的一组后,感觉这种形式比较适合自己,于是就断断续续的坚持了下来。
至于“六行体”与莎士比亚的“十四行”在艺术特色方面的比较,我想这不是我的专业。好像有评论者曾经总结过一些“六行体”的艺术特点,不过,也都是诸如“短小、简洁”或“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样的意思吧,并没有比较像样的上升到理论方面的论说出现。而老莎的“十四行”,研究者如过江之鲫,你可以搜索一下,一定可以找到几箩筐这方面的文章。但要将二者进行比较,我只能说,十四行体在欧美特别是英国文学中,是类似于中国古代的七律、五绝的“格律诗”,不但有行数的限制,更有音韵字节等方面的严格要求。但我写的“六行体”,除了行数,其他没有任何约束。或者你看到了别人也写有六行体或四行体、三行体什么的,他们有更多的讲究,但那不是我的,我也不了解,让我怎么去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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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你喜欢的诗人有哪些?他们的作品是哪些特质吸引了你?你有自己的诗歌美学吗,它是怎样的?
南北:呵呵,作为一个写了几十年诗的人来说,喜欢过的诗人当然不会少。最早读到的一本现代诗集,是上高中时一位同班同学借给我的,只能读一个晚上。那是郭沫若的诗集《蜀道奇》,什么年代出版的,没有注意。那时我们的高中校园,建在一座农田包围着的土丘上,前不邻村后不邻店的。时间是文革后期的1973年。我似乎天生对于诗歌感兴趣,但那个时代,几乎没有机会读到真正的现代诗。也正因为如此,一见到郭沫若的这个诗集,真是有点如获至宝的感觉。所以,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就把郭沫若当成了诗歌偶像。但到文革结束后,看到郭的那些政治打油诗和马屁诗,感到他这个人人品太成问题,让人倒胃口,于是我这第一个诗歌偶像,也就破灭了。但他诗中的语言风格,还是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我的写作产生过影响。因为,毕竟是第一次读到的现代诗啊。到了20世纪的80年代,在书店里终于可以买到国内外诗人的诗集了,这才算是真正的进入到了现代诗的阅读和写作中来。徐志摩、戴望舒、李金发等二三十年代的诗人,以及艾青、臧克家,几位湖畔诗人汪静之、潘漠华、冯雪峰等,也都喜欢过。80年代后期更多接受的是国外诗歌与台湾诗歌。如意大利的夸西莫多,印度的泰戈尔,美国的惠特曼,俄国的普希金,等等等等,罗列下去会是一个很长的名单,都在不同的时间段里,喜欢过,对我有过影响。但影响最大的,应该还是台湾诗人,譬如洛夫、余光中、非马、周梦蝶等等,毕竟从文化血脉上来说,是更近一些的。特别是洛夫的诗,后现代语言技巧的运用,使得诗歌的意象常常达到一种“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特别效果。当然,后来又接触到一些欧美现代派、后现代派的诗人作品,譬如金斯堡、里尔克、尼采等,以及那些存在主义诗人的作品,加之现实生活中的种种逆缘遭际,一种悲观、忧伤的情绪就成为了青春时期写作的主格调。北岛等“今天派”的出现,也曾经让我看到过一些希望,但他们如梦中之花,随即飘渺破灭,有的移民国外,有的被体制收编。到了九十年代,诗歌写作基本上进入了彷徨、停滞的阶段,其实也是人生中最为艰难绝望的阶段。九十年代后期,我遭遇到禅以后,逐渐的就转入到了现代禅诗的探索写作方面,其他的就不再去更多关注了。但十多年的现代诗歌写作练习,基本的语言和思想格调,已经养成。这此后,我主要的阅读对象,是台湾或欧美诗坛上有着现代禅诗写作倾向的诗人,譬如台湾的洛夫、周梦蝶,美国的加里-斯奈德、肯尼思-瑞克斯洛斯、罗伯特-勃莱、W-S-默温、詹姆士-赖特、威廉-斯塔福德等,都不同程度的对我的现代禅诗写作,产生过影响。还有日本的一些诗人,譬如三好达治等人的作品,也令我喜欢。
当然,喜欢一个诗人,不会因为别的,就是喜欢他或她的作品。在这里,人与作品是合一的。
有时你喜欢一个人或他的作品,并没有明确的理由在前面,就仅仅是喜欢而已。原因么,不外乎是这些作品暗合了自己的一些趣味和追求。如果是自己反感的东西,一接触就会被放弃。
至于我有没有“诗歌美学”?我不想告诉你。之前我也曾撰写过一些现代禅诗的理论随笔,喋喋不休的说过一些“空灵之境”或“无常之美”之类的话,算不算是“诗歌美学”呢?你自己有兴趣可以去看看,然后自己做个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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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在你如此漂泊的一生,你最想感谢谁?
南北:这个问题我愿意回答,因为比较简单,回答起来也就比较省劲。对于漂泊,我完全没有那种“悲苦”的大众感觉。这是我自己经过了许多年的挣扎和努力才实现的一种人生方式。我是很庆幸的。这种人生方式,继续并深化了我的写作,也继续并丰富了我的梦想。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净化并成就了我作为一个诗人的存在。
在路上,我才真正的成为了我。
我想成为一个逃脱体制捆缚的自由写作者,我做到了。我想创办一份诗歌刊物,我做到了。我想看到和体验“比南方更南”那个地方的风土人情和蓝天白云,我做到了。甚至,我想要有一个“十亩山林,一座木屋”这样的栖身之地,也差不多实现了。更重要的,是我喜爱的现代禅诗探索和写作,经过十几年“在路上”的坚持和努力,已经形成了真正的流派,如山涧清溪,给这个日渐沙漠化、功利化的中国诗坛带来了洁净和清凉,带来了绿色和希望。这都是值得感谢的。
所以,我对于自己这“漂泊的一生”,首先感谢的是我自己。如果自己没有一个不轻易熄灭的梦想,就不会有一个坚定的目标,也就不会有方向,更不会有道路,也就不会有不断的出发和上路。当然,我也要感谢那些支持我的亲人和朋友,譬如姐姐、姐夫,他们在我基本生活发生困难的时候,总会伸出援手。还有在路上,在旅居地遭遇的很多人,他们的爱和友情,也是让我无比的温暖并珍惜。
但最让我珍惜的,还是经过十几年时间凝聚起来的现代禅诗探索同人群体,虽然不断的有来有去,来来去去,如来如去,但毕竟这个团体还是在不断的发展着,壮大着。时间之水的淘洗,让真正将“禅者与诗人”这两个角色合二为一的探索者,留了下来。而那些不能达成这个转变或仅仅是抱着投机或好奇心理走近的人,也终将因为无法进入角色或不能忍受寂静而离去,消失身影。但留下来的“禅者加诗人”,将成为此后诗坛上空不能遮掩的一颗颗星辰,闪耀出各自独特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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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恭喜你和奥冬等人通过选举获得“现代禅诗流派代表诗人”称号,以及《现代禅诗探索》丛刊入选“2016年度中国十大诗歌民刊”。众所周知,诗歌民刊不仅是推动诗歌发展的重要载体,对于作为个体的一些长年默默坚持探索与写作的诗写者来说,更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展示平台。它在发展的同时亦促使着一拔拔诗人的成长。作为现代禅诗研究会及论坛发起人的你可以说劳苦功高,有着莫大的贡献,很难想象这其中你付出了怎样的努力与心血。而对于未来,从发展的角度看,你对“现代禅诗流派”有着怎样新的寄望与设想?你认为还有哪些方面是需要突破的?困难是什么?
南北:首先谢谢小勺子的祝贺和赞美。
对于现代禅诗流派,我只是尽我的能力,去做我能做且喜欢做的一些事情而已。至于以后会怎样?那得到“以后”才能知道。我也曾经有过一些的“寄望与设想”,有的还真就实现了,譬如建设“现代禅诗院”,创办一份刊物或出版诗歌选集等,都实现了。但,世事无常啊,我建在云南沙溪古镇茶马古道边的那座“现代禅诗院”,那几间“半山茅舍”,已经被推倒了,改建成了一个什么“检查站”。我也只能故作淡定的说,这都是无常啊。内心里痛与不痛,我不说,别人是不能知道的。至于你问“那些方面需要突破?困难是什么?”我觉得这问题既简单又复杂。需要突破的地方很多,譬如设立一个鼓舞大家进行现代禅诗写作的大奖好不好?好。将计划中的“丛书”一本一本的出版好不好?好。为写得好的同人开一场作品研讨会好不好?好。同人们每年到一座山清水秀的山上聚一次会好不好?好。但是,困难就真的来了。这个困难,其实也简单,就是钱。不但我没钱,其他研究会的同人,据我的感觉,也比我有钱不到哪里去。当然,现在流行拉赞助,找合作,但似乎我们这些人,基本都胜任不了这样的艰难工作。而且,所谓的赞助或合作,也都不是白给的,也都是需要回报的。天上哪里真的会有馅饼掉下来给人吃啊。于是,我就还是,也只能对你说,一切随缘吧。随缘了,也就能够安心的去做梦,去仰望星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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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勺子:最后,请你用一句话对“现代禅诗流派”及诸位探索同仁发出自己的心声,以结束这次访谈!谢谢!
南北:哦,我也要谢谢小勺子。你的这个访谈对话,虽然不像那些报刊记者或文坛上的职业老手那样,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冷不热,不咸不淡,完全的“政治正确”,但我还是感到很高兴。你可以随便的胡乱问,我也就可以随便的胡乱答。
至于对于现代禅诗流派的同人们,大家都是“缘起而聚,缘灭而散”的啊。所以,只要缘在,大家就聚到一起,写诗,交流。如果还能一起做点事情,当然更好。
佛说,立足当下,不期明天。只要珍惜当下的缘分,珍惜当下的聚会,就是在珍惜着明天的太阳和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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