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桃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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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温暖亦不过是一瞬间。

  就像是一个笑话,

  发生过了,就忘记了吧。

  你的手碰过别的女子, 请离开我的手指。

  你的怀抱拥过别的女子,请离开我的肩膀。

  对不起,我要逃离你。 我,罪孽深重。

  一

  如果不能绚烂地死,那么必将要活得丰盛而厚实,全世界一起狂欢,这是我们最后的一季放纵,自由,狂野,华丽,甚至绝望的青春.这是学校的书本上没有的舞蹈,这是那群书呆子永远都弄不明白的图象.我们恋爱,我们喝酒,我们跳舞,我们唱歌,声声不息.舞鞋破碎后可以赤脚踩着太阳留在土地上的余温,身体疲倦后可以躺在浮动清香的草木中.生活没有任何极限,如同激烈的摇滚乐,我们活得比谁都快乐,我们疼得比谁都难过.

  荼菲菲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家里照例地空无一人.风穿堂而过,卷起窗帘外青葱的花草.她皱着眉头走到客厅,宿醉的结果就是脑袋疼得要死.音箱里彻夜放着CD,那些一摇一晃的旋律,晃晃悠悠,听着,好象吸食毒品一样,觉得自己可以飞起来.拉开窗帘,浑浑噩噩的脑袋终于有了那么一丝清醒.昨夜那场混乱的花天酒地,以及跌落一地的霓虹,大堆人马扎在一块醺酒,醉眼迷离地坐在大马路边看着呼啸而过的车子,给自己勇气站在蜂拥而过的车流之中.然后一起唱歌,唱过时的流行歌曲,调子跑到了西伯利亚.真喝高了,最后也不知道是谁送回家的,依稀记得是谁说了很多话,是谁流了很多眼泪,又是谁延期了一个应该发生的吻.

  今天是星期二,照理说,荼菲菲应该和很多人一样穿着黑色的制服坐在学校里,扬起脸流露出自己强烈的学习欲望,接受老师口水的洗礼.可是她是荼菲菲,她是杜莞苓的女儿荼菲菲.荼菲菲仔细地趴在镜子上看这张和母亲相似的面容,这红唇,这眉眼,甚至眼角的那颗泪痣,细小而醒目地停留在那里,像是烙印.

  你生了我,是你的不幸还是我的不幸.

  荼菲菲放弃了类似壁虎一样的姿势离开卫生间,重新窝在沙发上。外面的艳阳肆无忌惮地照耀着她麦色的皮肤,昨夜的觥筹交错中,我看到你的眼,浸在醇香的酒精里,荡漾着的,不知道是不是悲伤。对不起,这是你的固执,是我的倔强,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罪孽。

  想着想着不禁有点落寞,两个在一起,斗嘴也好,吵架也好,甚至发展到动手,也是这么闹闹囔囔地过了那么久,那辆机车,那条马路,还有黑色的长风衣。还有学校的木棉花,上课的时候课桌下牵着的手,纠缠的手指,以及天蓝色的小纸条。能记得的就剩这些,十指相扣的口袋,爱情皆为捕风。无论如何,我们始终是输了。

  仰起脸,长长的腿在空中晃啊晃啊,掏出口袋里的骆驼,狠狠地抽。姿势用力而缓慢,像个男人。这也是他带来的后遗症吧,可是现在想起,那个人所做的即使教会我成长,那么漫长的路我可以一个人不慌不忙地走,可以照顾好我心里钟爱的人,可以面对一切风暴,波澜不惊。这是我最大的财富了。

  母亲永远都不会来过问这些事情的,她要看的是手中的钱财和权力,女儿嘛,只要还活着就无所谓了。她是这么说的,有了钱,白痴都知道该怎么让自己过最好的生活。荼菲菲暗自得意,况且我还不是白痴。唉,尽管这话没什么针对性,但还是让她挺郁闷的,于是立刻转移思想,回忆就此终了。

  荼菲菲在家里纠结了很久以后,再次跳起来,准备杀出门去再次血拼。哈哈,还是昨天战绩辉煌啊,四个小时放倒那么多人,厉害啊厉害.虽然吐得也是一塌糊涂,荼菲菲想,再也不喝酒了.然后从冰箱里拿出一罐,一仰头倒下去,抹抹嘴.这是最后一瓶了.她对自己微笑着说.餐桌上是妈妈留的便条.随手扔进垃圾桶,不用看也知道那上面说些什么了,无非就是“少给我跑外面去,在家好好呆着等我回来”云云。荼菲菲抓起椅子上沾着油迹的外套走出门,顶着两个黑眼圈和乱蓬蓬的长发,穿上肮脏的布鞋一蹦一跳地出去了。她想,我的确不是跑出去的。

  坐在出租车上,准备去夏沫沫家里蹭饭吃。意外地接到七的电话。其实他并不叫七,只是荼菲菲已经忘记了他的名字抑或是不愿意在记得,所以用七来代替。当然,这是题外话。七说快点来吃火锅,江边的渔船上,赶紧吧赶紧吧。荼菲菲诧异地问道:“从早吃到晚难道不会被撑死吗?“七在电话那头笑起来,”我以我手机的名义鄙视你,现在是晚上7点。好吧?快来吧你。“荼菲菲顿时眼前豁然开朗,明白了为什么刚才看到那些落满地的鲜艳的霓虹灯光,以及西边浓烈的太阳。还以为世界颠倒,结果一切依旧漠然。这个城市真的还没有富裕到白天也开着路灯当黑夜使,浪费我国有效的电气资源。然后叫司机掉头,直杀江边,预备再上演一次人仰马翻。

  刚下车就看见远处那条灯火辉煌的船停靠江边。模糊的人影在举杯欢畅,一片的热闹喧哗。荼菲菲想这世界真好,可以和大堆的人一起快乐地喝酒,可以大口吃肉,忘记一切醉生梦死。什么高考什么将来统统见鬼去吧。荼菲菲笑着念起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恍惚中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捧着烫金的奖状骄傲地同母亲站在学校的 台上,接受下面黑压压的掌声。荼菲菲开始觉得自己这突如其来的矫情是那么恶心。轻微地鄙视自己一下后,加快脚步跳上船去。一到二楼的小包间便看见满脸通红的桑正在豪放地往肚子里灌一杯透明的液体,好象在喝白开水一样。七在他身旁大口吃菜。荼菲菲乐颠颠地靠着夏沫沫坐下,把外套搭椅子背后,挽起衣服袖子,露出白皙的手,一边伸过去搂住夏沫沫同样白皙的脖子,一边自顾自得开一瓶酒,大声嚷嚷:“渴死我了。”

  夏沫沫用胳膊捅捅荼菲菲,神秘地挤眉弄眼。压低声音说:“嘿嘿,听说有人暗恋你呢,大小姐。”荼菲菲两眼放光,咧开嘴笑道:“是你吗是你吗?哎呀,可惜我是有家的人了,不然我一定接受你的追求。”夏沫沫偷笑着说:“嘿嘿,傻瓜,是个男的好不好。”荼菲菲的手不自然地抖了一下,放起酒杯,转过脸来。夏沫沫看到她收起一贯的嬉皮笑脸,严肃地对自己说:“沫沫,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男人。我厌恶与他们任何接触,甚至仅仅是礼节性而已。他们的手碰过多少女人,他们的怀抱里停留过多少红粉知己,却要搭在我的肩膀上,覆盖住我的皮肤,这真的让我觉得恶心极了。男人对于我来讲是一种多么肮脏的物体,以至于我不想有一丝一毫的触碰。”夏沫沫长长地叹了口气,什么也不再说,眼神迷惘地看着对面那群抱着瓶子互相灌酒的人。荼菲菲亦是呆坐在位子,假扮石膏像.

  她是明白的,那架机车,那个男人,还有很多个很多个在风里狂奔的夜晚,我们不回头,我们不后悔。所以到最后即使是分别也没有人挽留,没有抱歉,没有怨言。荼菲菲吃着滚烫的鱼,眦牙咧齿,他有他的骄傲,我有我的尊严,所以不会回头。她抬起头看着对面的七在火锅冒起的白烟中对着手边的朋友笑得无比豪迈,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外面的风夹杂着西伯利亚的寒流,猖狂地逍遥,钻进我们的心里,冻结一切属于时间的筹码。南方的冬季,冷得让人落泪,

  荼菲菲离开浑浊的空气站在凛冽的风里给苏打电话。头发继续在风里纠缠不清。两个在电话里断断续续地说话,肆无忌惮地笑。巡逻的保安叔叔牵着大狼狗诧异地打量眼前这个粗糙的女子不知耻地脱掉鞋,晾出干燥的脚趾,在风中摇摆。露出两排白色的牙齿悄无声息地笑。苏的声音像是一道咒语,让她眼前浮出接踵而来的幻觉。十分钟亦是能够长过了一个流年。两个人的距离浓缩成为了一厘米,她看到自己对面的苏,一如既往地对着她笑,伸出手便可拥抱。荼菲菲第一次觉得科技发达原来真的是一件伟大而幸福的事情。爱让人无所畏惧。

  挂掉电话以后,荼菲菲平躺在坚硬的石头上,长长的腿在黑色的水面上来回的晃着。这个冬天从来不下雪的城市却如同北方一样寒冷,柔软的嘴唇上裂开猩红的细微伤口,脸上生生地疼痛,荼菲菲想,今年的冬天来得真快。用环抱着身子,这该死的天气冷得跟条狗似的。身体开始麻木,四肢冰冷。荼菲菲觉得自己如果继续躺下去的话,等被那眼神不好的扫地老太太发现,该把她当成一具尸体了吧。想像她惊慌失措的表情就觉得好笑极了。明天各大报纸头条都应该会出现大标题印刷的“江边惊现无名女尸”呵呵,不知道老娘看到了会是什么表情。不知道会不会哭一下,恩,她会不会发现自己死掉了都是一件未知的事情啊。头开始昏沉,眼皮沉重,看来的确要在这里继续睡下去了。荼菲菲不知道那群x人有没有发现自己的消失,居然连夏沫沫都没有来把自己拖回去,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确有点交友不慎。再后来,连脸上剧烈的疼痛也没有了感觉,最后终于成功地昏睡在黑色的大石头上,像一条溺死的鱼,勾起人们无限的遐想。

  灼热的光线在皮肤上跳跃,荼菲菲一向是不喜爱太过于明亮的东西,眼睛无法适应这忽如其来的灯光,沉沉地不愿睁开。身体开始摇晃,黑暗继续。一定是地震了,塌吧塌吧,塌下来压死我吧。荼菲菲在心里念叨着。但是忽然感觉到剧烈的疼痛从腰部蔓延到全身,直至酒也清醒了大半。这地震还真厉害。荼菲菲猛地睁开眼睛,重新回到了这个灯红酒绿的地方,看到墙角里扎堆接吻的妖精,还有眼前的夏沫沫和吊在七的肩膀上半死不活的桑。

  荼菲菲揉揉干涩的眼睛,光线还是一样地让人昏昏欲睡,空气一样地窒息,所有人一样地糜烂地继续糜烂,昏睡的继续昏睡,当然,还有一批不怕死的人在继续喝酒。荼菲菲皱着眉头看了看那些已经壮烈了的同志们想今天又会有大堆艰巨而光荣的任务落在自己身上了。为了不辜负党和人民的众望,她挣扎地站起来,准备开始工作。可是不争气的腿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丢脸,荼菲菲摔倒在地上,以崇敬地目光看着很多双脚从她头顶上跨过,肮脏的地板散发着鱼的腥味。荼菲菲小声地说:“苏,如果你看到眼前这个邋遢肮脏的女子,你还会带她走吗?”

  夏沫沫在一旁鄙视地看着她说:“你也有今天啊。传说中英勇无敌的荼菲菲居然喝醉了,还醉得站也站不起。今天是个什么日子啊。”荼菲菲不知道今天是不是烧错香了,还是磁场颠倒,这可真是充满了意外的一天。于是她顺便低下头看看,恩,幸好还没有发生袜子穿在鞋外面的状况。七站在一旁看着她们不停地吵啊吵啊,末了,荼菲菲还冲他喝道:“拿酒来,我渴了。喝点再继续。”夏沫沫像拖猪一样把荼菲菲架起来,闷声对着七交代:“叫你肩膀上那个鬼去结帐,我们在楼下等你们,快点,我支撑不了多久的。这头猪很重。”

  刚走出火锅店门口,荼菲菲一下子觉得这个冬天从来不下雪的南方小城居然可以冷得跟条狗似的,血液都一起凝固了。她靠在夏沫沫肩膀上抖得跟个筛子似的。夏沫沫四处张罗着借来外套给她披上然后把她包得好象一个大粽子。荼菲菲躺在夏沫沫怀里,嗅着衣服上陌生的味道,浓重的烟草杂糅着刺鼻的香水味,混合成奇特的味道,像是一个人的气息,暖暖地扩散。她忽然感觉到了一个陌生的怀抱,有着男子的气味,抬起头看到七没有表情的脸。胃里再次汹涌起来,荼菲菲推开他的手,扶着树直立着,她认真地对七说:“请你别碰我。”七看着眼前这个倔强的女子站在浓浓的夜色里,满脸的隐忍与独立,

  当荼菲菲再次睁开眼的时候却是在KTV黑暗的包间里,冷气强劲地吹在脸上。夏沫沫在角落里煲电话,桑借着酒精的作用正在嘶哑着喉咙唱着唐朝。荼非非向他投以鄙视的目光,桑在朦胧当中以为这是一个少女的媚眼,于是唱得越加卖力。荼菲菲翻翻白眼,这男人真的完了。要不是还长得有那么点小白脸小白脸的,不知道将来怎么办。跟头猪似的。大概连猪都比他聪明些,这家伙,白白浪费了家里十八年的粮食。在为桑设想了一下不至于太糟糕的未来以后,她发现七正在对面的沙发上看着他。她感觉得到,那种眼光很凌厉。荼菲菲向来讨厌这样的对视,于是赶紧低下头假装羞涩。很像一颗大头蒜。

  桑终于结束了他的高歌,荼菲菲在心里说了一万遍这个世界还是有上帝保佑的。夏沫沫鬼鬼祟祟地坐到她身边来,压低声音说:“你真的那么绝情啊?别说你不知道七喜欢你啊。“荼菲菲立马摆出一副天真的表情回答道:”我知道啊。我那么聪明怎么会不知道啊。“夏沫沫到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样子,有点发愣,”那你``````就这样?还是要坚持跟你那什么苏在一起``````谈恋爱?“荼菲菲看得出来,她最后这三个字说得有点煎熬。不禁地笑出声来,”白痴,你管这么多做什么。你多放点心在你那莫央身上好了。看他那个小色狼的样子,嘿嘿,很招你这样的女人喜欢呢,别被人抢了又来找我哭啊,“说完,狠狠地捏捏夏沫沫的脸,噔噔地跑出门去了。夏沫沫咬牙切齿地坐在沙发上,从牙缝里挤出几个类似于”我杀了你“这样的话。然后又坐到七的身边,继续嘀咕。

  荼菲菲一个人慢慢往家走。十点以后的大街上依然地喧嚣。那些小孩子染着大红大绿的头发,穿着有破洞的牛仔裤走得肆无忌惮。荼菲菲看看自己的衬衣和裤子还有脏兮兮的球鞋,忽然觉得了一阵衰老。这个世界日新月异,我们睁眼闭眼的瞬间,好象一千年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踢起一颗小石子,砸在路边的水洼。站在那里看着自己的脸,在那滩水里看见荡漾起的的涟漪长在嘴边,像是在笑,于是也就真的笑出来了。那天桑说得,笑起来的荼菲菲是个温尔文雅的乖女子。荼菲菲想,就是现在这样吗?

  荼菲菲想起那天难得有心情去学校坐坐,好歹也该去形式形式,摆个肉体都好。结果,大家看到她都无比热情,桑同学一个人就塞来一大堆纸条,正当她满怀激动觉得倍受关心时打开来看,没有一句是问候她近日是否无恙的,统统关于一个问题。“你跟罹莫白怎么了?”荼菲菲看着半晌没了反应,使劲把纸条揉皱,在心里问候了桑的母亲几百次,然后趴在桌上不说话。那个时候还是秋天,最漫长的秋天,足以让人想起这场闹剧的任何细末枝节。从自己撞见林初韵赤身裸体地躺在罹莫白的身边时。她想,我是对感情有洁癖的女人,但是,他不够干净。我绝不愿再想起你的手指如何沾染上她的眼泪,你的皮肤如何覆盖了她。失去贞节的手指,我不想有任何触碰。

  荼菲菲看看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着,上面布满灰尘,这主人更是变本加厉地逃课吧。结果在课间的时候听老师春风得意地对每个同学说,罹莫白,自动退学了。呵呵,看着那个四十岁就成地中海的脑袋摇晃地那个欢畅,真怀疑会不会掉下来。她把腿搁在桌上,少了一个了,如果我也走的话,那一定是双喜临门皆大欢喜了吧。虽然这也是我的心愿,可惜我们都没有办法实现。杜菀苓母亲随便用了根汗毛就把这念头彻底扼杀了。

  嗷嗷。在心底为自己想起这些渣滓的琐事而抱以两声惨叫。荼菲菲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转到了一条偏僻的巷子里。不远处灯红酒绿,隐约听到女人高亢的歌声,荼菲菲站在路边抽完一根烟,循着歌声推开巷子深处的一家酒吧。

  这是一间新开的酒吧,里面传来很激烈的音乐。荼菲菲仔细地辨认了一下,恩,似乎是在模仿恐怖海峡,不过还是差了许多。但在这个城市里听到这个声音,亦是觉得了无比的意外。她买了一包骆驼,退到角落里的位置。

  不管香烟,人,还是音乐,都是那么汹涌激烈。像极现在的生活。

  吉他手是个高大的男子,主唱是个女人,穿着黑色的紧身皮裤,有很完美的曲线。荼菲菲看到那些男人猥亵的目光游移在裸露的皮肤上。那个女人似乎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继续唱歌,声线高亢而亮丽,充满了张力。荼菲菲暗想,这个女子很适合唱歌。到是让人想起那个传奇一生的爵士女伶Billie Holiday。有人说,喜欢她的人往往都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阴影。这是个肃杀的声音,在空气中沉淀下来,压着心头。每个人在每个不同的年龄里喜欢的音乐代表着的是那个阶段的心境。就好象自己曾那么热爱过歌特和死亡金属,现在喜欢queen,yes,helloween,以及平克等迷幻音乐和艺术摇滚。这生活亦是沉浸于了一种漫无边际的虚无之中,生命在不易察觉地衰竭。没有了最初的激烈和盲目。

  荼菲菲掏出手机给夏沫沫打了个电话告诉她不回去了。然后按掉夏沫沫气愤的声音关掉电话专心听着这个女子的声音。柔韧的钢丝缠绕着心脏,反复抽蓄。去一张便条,邀他来一起喝一杯。她在背面写上自己大大的名字。

  眼前落下一道阴影,荼菲菲从冰凉的酒里抬起头来,发现台上光芒四射的女子有一张干净的面孔,和一双深蚴的眸子。她问了服务生歌手的名字,一个人反复地咀嚼那三个字,一点一点磨碎,掺和着鲜红的马可里尼,渗入血液.荼菲菲,安哓哓,这名字放一起真像双胞胎一样,呵呵,想到这里荼菲菲不禁扯出一个无比灿烂的微笑.与此同时台上的安哓哓唱完最后一首歌,台下立刻有人吹起口哨,有很多脑袋晃动起来,有很多花飞起来,那个舞台在一瞬间变得富足而丰盛.安哓哓面无表情地回头,亲吻吉他手的嘴唇.然后径自隐没在人群的嘘声中.

  荼菲菲也在台下大吹口哨,活脱脱的一个小流氓样.她看到他们在台上那么顺其自然旁若无人地接吻,她看到她眼中微小的火朵,她看到她轻躅的眉头,她看到她像红色蔷薇的唇覆盖了他的眼睛.她看到她坐到自己不远处的吧台,手指苍白修长地抚弄玻璃杯,酒红色的液体轻微晃动.她看到她若有所思的样子,那双瞳仁里忽然弥漫起大雾,淹没了城市里最华丽的灯光.

  荼菲菲捂住自己的钱包暗自叹息,看来大部分银子会流失在这里了.想想就觉得惭愧,于是悄悄忏悔自己对不起非洲灾民,对不起贫困山区的失学儿童,对不起洪水区的受难人民.她忽然想起这十二月哪来的洪水啊.所以荼菲菲一下子又变得心安理得地继续挥霍一张一张火红的票子.打个响指,添满酒杯.

  喝掉最后一口酒,荼菲菲像鱼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酒吧.临走的时候回头看看招牌,原来这里叫破.她很懊恼为什么自己以前都不知道这里,她很气愤为什么自己要走得悄无声息跟个贼一样,她很郁闷为什么那个女人理会自己的邀请。就这样想着想着地上了出租车,就这样想着想着地睡着,就这样想着想着地在梦境里看到她微笑地伸出手说:”来,我带你逃亡.” 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身后熟睡的孩子脸上浮起笑容。

  这是安哓哓和荼菲菲第一次见面。在这个破败的城市里光线暧昧的酒吧。这段纠葛像是两条藤蔓,也就这么紧紧地缠绕,开出大朵迷离的花。她们从一开始就是注定了没有未来。

  二

  好不容易在学校睡完了一天,荼菲菲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趴了许久,看着橘红色的光线在桌面上跳跃.她还是对那些看着自己呼呼大睡而沉默地愤怒的老师感到失望,那群窝囊废一样的家伙,只会对老妈说什么哎呀,你们家千金很乖的,上课很安静,一点都不讲话.我们都觉得她不错呢.荼菲菲瘪瘪嘴,妈妈的,睡觉了都不安静什么时候才静啊.我又不打呼噜,这群傻瓜,撒谎也不会说得高明点.她长长地叹气,这样的生活想想就没有让人继续的激情.

  半个小时以后荼菲菲臭着一张大便脸无比郁闷地走出学校觅食去了。

  十二月的大街上一点都不萧条.这个细小的城市里每个人都很会生活,用着很少的钱,享受着自己独有的乐趣.大街上熙攘的人群穿梭在光线明亮的商店,路边的木凳上有接吻的情侣,卖花的小孩咬着馒头,紧紧地握住手中干瘪的花朵。荼菲菲面无表情地坐在偏僻的巷子里埋头吃碗里的面条。大块的牛肉,柔韧的面条,已及香浓的汤汁。等到胃已经满足的时候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空气里扩散出白色的涟漪,荼菲菲觉得很幸福。

  刚走出面店,路边的一群人便围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肥胖的男人,一脸猥琐的笑容,还比荼菲菲矮半个头。荼菲菲冷冷地站在他们中间,看着那人淫笑着走过来。“嘿嘿,小妹妹啊,哥哥看你很久了。一个人吃面啊,哎呀,来来,跟哥哥走,我们去吃好的。”荼菲菲翻翻白眼:“你调戏我的时候请不要掂起脚尖好不好,即使你这样你还是比我矮的。充其量只是显得你更矮吧。哎,我不歧视残疾人的,尤其是你这种自知身体缺陷还敢努力来找打击,来搭讪的人。“矮胖子脸上顿时就绿了又红,红了又紫的,像朵姹紫嫣红的花,可惜这花多半营养过剩。

  荼菲菲很得意地拍拍手,放进衣兜里,一脸戏谑。肥肥的老大终于按柰不住心中的愤怒,用颤抖的声音招呼大家动手。一边恶狠狠地说:“臭丫头,敬酒不吃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喂,不准打脸啊。这女人我要了。“荼菲菲忽然哈哈大笑起来:”靠,这年头连流氓都这么有素质啊。还知道不要打女人的脸。逗死我了!喂,你不错嘛。“说完以后闪过一个张牙舞爪的喽罗,送他一记飞踢。然而可怜的胖子头头居然还傻呼呼地笑着说:”谢谢啊谢谢啊。其实平时我要看书的,我比较喜欢看李白啊,你呢你呢?“

  荼菲菲有点狼狈地闪过两只黑手,一个漂亮的过肩摔又放到一个家伙。心里暗叫惨,对方人太多了,自己这样下去撑不住。再加上那个肥猪还干扰自己注意力,拼命地自我介绍,靠,这是打架还是征友啊。要全身而退,难度也忒高了点吧。接连躲了几个人,荼菲菲开始狂奔。结果背上传来剧痛,接着又挨了几下,她来不及去发现到底有什么东西插背上了,只顾逃命。她想想,是多久以前,罹莫白骑着很拉风的机车载着自己,追赶过多少人,然后把他们的脸踏在肮脏的地上笑得那么不可一世.而现在却需要独自地逃跑.从前那些人脸上的惊慌与恐惧像一场雨,铺天盖地地降至全身.现在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那样,带着浓厚的惶恐,仓皇地像只老鼠一样,东转西窜呢.

  好不容易摆脱了最后几个人,最后看到一扇敞开的大门,用尽力气冲进去。她看到安哓哓那张依旧生分而沉谧的面孔,努力地微笑起来。

  安哓哓正在吧台拿着一杯马可里尼喝得不亦乐乎,听到门口的铃铛响起,刚回头去准备说欢迎光临,却看到荼菲菲摇摇晃晃地走进来,看到自己就无比难看地笑起来,然后摔到在地上。背后大片的流血,染红她白色的外套,血还在涌出来,安哓哓忽然尖叫起来,蹲下来抱住头不停地叫榛生的名字。

  榛生正在收拾东西,听到安哓哓的叫声赶忙冲出来,看到倒在地上的荼菲菲还有旁边不敢抬头的安哓哓。他走过去把安哓哓带到一边,然后抱着荼菲菲打车去医院。一路上榛生都不敢乱动,只是听到荼菲菲的呻吟,他知道那个伤口很深。

  在医院等了好久才看到荼菲菲被推出来,医生告诉他,那个伤口大概是什么瓶子扎得吧,周围还有细碎的玻璃渣。要是再深点就扎到肾脏了。榛生连连道谢,然后去门外的公共电话亭给安哓哓电话。刚走出去就看到坐在花坛旁边的安哓哓。

  脸色发白的女子咬着手指,眼睛里是无限地恐惧。她把脸埋进他的胸前,呜咽着说:“我看到她了,她又来了。她说是我害死她的啊,她说本来该死的人是我啊。不要,我不要再看到她了。“他摸着她抽动的肩膀,柔声说:”哓哓,你镇定点,那是荼菲菲。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受了点伤而已啊,没事的,医生已经说了。“安哓哓近乎绝望地咆哮:”不是的!是我杀了她,是我杀了她的。不然她就不会每天都来缠着我了。榛生,她来要我去死了。“他把她紧紧地抱住:”哓哓,她不是你母亲。你母亲已经死了三年了,不是你的错,没人说是你的错。知道吗?我们会好好地过下去的,乖,去看看那孩子,她在等你去叫醒她。别想了,谁都没有错。“

  三

  荼菲菲觉得这是个很冗长的梦境,出现很多人,他们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身影,她看着他们所有的人被浓雾带着飞向云层深处。她一个人光着脚在没有尽头的道路上流着眼泪奔跑着去追逐,只觉得背很疼痛,有个人从后面把她抱住,跟她说再见。

  荼菲菲闭上眼睛,睫毛轻微颤抖,是谁,即将远行。

  睁开眼睛惊异地看到安哓哓趴在床边睡得很香。她蹑手蹑脚地爬起来,刚准备直起身就痛得不行,立刻哇哇大叫。安哓哓被吵醒以后,看到荼菲菲乱蹦的样子迅速把她按倒。不动声色地骂道:“你还是安分点吧,刚刚才清醒过来的。还这样,要是伤口裂开,以后要是落下个残废什么的别抱怨我没提醒你。“荼菲菲装出可爱的样子眨巴眼问她:”我有昏迷一个月么?啊``````外面的世界一定都想念我了。一定有很多来看望我的鲜花都枯萎了,是不是是不是?“安哓哓白了她一眼。“我要纠正你几个问题。第一因为你的住院我觉得外面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而且气候变暖了。第二一朵花都没有,叶子到是不少,那是昨天晚上刮风飘进来的,已经被打扫了。第三你只是沉睡了两天而已,没有人来看你,笨蛋。”

  荼菲菲对安哓哓的出现没有表示出任何意外或者陌生,她耸耸肩表示不在乎安哓哓的绝情,望了望窗外明媚的天空低低地重复道:“哦。没有人来看你,笨蛋。”

  安哓哓低着头削苹果,红色的果皮无力地垂到了地上。安哓哓想起那天晚上推门出去看到坐在地上的男子,穿着红色的外套,黑色的头发干净地垂下来遮住了脸,指骨在医院惨淡的灯光下显得细瘦.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英俊的脸,眼睛里是一片的空洞.

  他声音低沉地说:“你好,我叫罹莫白.她还好么?”安哓哓看了他许久,最终不屑地说:“好是好,可你不会自己去看么,问我做什么.”“不用了,她还好就行.我先走了.”安哓哓看着这个男人高大的背影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他忽然停下来,背对着她说:“请你不要告诉她我来过.”

  安哓哓听到自己冷冷的声音:“你怎么知道她受伤了,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请你快点走吧.我知道该怎么照顾她.”说完,她走进病房把门重重地关上.他顿了顿,淡淡地说,我只是碰巧看到你们送她而已,我也只是来告别而已。”安哓哓隔着门强硬地说:“告别么,我会在适当的时候转告的。现在请你离开吧,我们要睡觉了。”

  走廊上冷清的空气里过了半晌,传来长长的叹息,声音里异常地疲惫.安哓哓倚着窗户看着楼下那个红色的影子骑着重型机车在午夜的马路上拉出寂寞的痕迹.她看看还在昏昏噩噩的荼菲菲,再看看远处早已消失的男人,你们终究只是孩子,你们只是太年轻罢.

  她给自己冲了一杯茶,慢慢地躺在沙发上,这是第几年了呢,为什么她还是会时常地出现,不是应该忘记的吗?安哓哓把脸埋进柔软的垫子里,有多久已经忘记了什么是寂寞.这种无形无影的东西已经完全地融进自己的生活,成为习惯.缺少了反而地不完整.

  身体是空,我们的流年时光如同枯萎的花朵在枝头跃跃欲死,可是谁也舍不得放弃.所有的记忆像是一幅又一幅繁华的油画,在淅沥的暴雨中变得面目全非.我们手指苍白,身体僵硬,头发在风中沉浮起落,眼睛下起了白色的雪,看不见这个世界的丑陋与肮脏,圣洁的颜色将身体掩埋在泥土之下,写在水上的承诺,刻在风里的誓言,在来年的春天开出新鲜的莲花,在干瘪的尸骨上.青色的墓碑映出天长地久.

  永远太长,我们要的是现在可以握在手中的幻觉,一瞬间花开末路的繁盛,填满了生命罅隙的芬芳.除此,可以遗忘全世界,我们相互依靠着,一路向北,暗无天日的逃亡,我是你的渡船,你是我的河流.我们既是意义.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荼菲菲还在沉睡,阳光很好地洒满房间,在她脸上游移。安哓哓俯下身端详女孩子的容貌,像饱满的花朵,在不为人知地风雨后仍然是那么天真地艳丽起来,没有自知的情感轻易泄露。安哓哓想起她给她的字条后面那三个大大字,荼菲菲,那个时候她忽然就想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好象一直在等到这样一天,这样一个人走到自己面前说,我来了。安哓哓推开房门去买早餐,八点的太阳温暖美好,留给病房里那个和别人不一样的傻瓜。

  安哓哓把手里的苹果递给荼菲菲,自己走到窗边坐下,看着她吃得狼吞虎咽。安哓哓对着外面用力地吞吐烟圈,一边懒懒地问道:“荼菲菲是么,现在你可以回家,也可以继续住下来,不过我现在没有义务也没有心情和金钱给你付住院费了。那你要怎么办。”没有任何回应,她回过头来看到荼菲菲若有所思的脸,荼菲菲躺到枕头上咬下大块苹果,仰起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直视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回答道:“我没有家可以回。”安哓哓扬扬眉毛:“小孩子少跟我装,是想跟我一起回去么。可以,请记得按时付房租,具体的事情等你决定真的要跟我回去以后再告诉你。”

  荼菲菲很快活地把脚翘得老高,用力地点头。等到中午榛生来医院的时候看到两个人一起躺在盛开着阳光的床上,手握在一起沉默。各自的眼睛里浮现出往事和未来,都是没有方向的道路,杂乱地像午夜烟花。她们安静的面庞,床头冒着蒸汽的粥,白色的床单,一切事物构成得单纯而美好。他把手里白色的姜花放在门口,自己坐到走廊里点燃香烟。他走进的亦是自己的往事。

  外面被风卷起来的阳光涌起了我们的迷惘,请你握着我的手,带着我离开故乡。那应该被遗忘的地方,不会有任何怨言。这个下午充满了回忆。

  四

  凌晨的大街上,荼菲菲,安哓哓,榛生三个人并肩行走。安哓哓左手挽着荼菲菲。右手拉着榛生的手指,轻盈的影子像是幻觉一样,斜斜地倒在平静的光线之下。偶尔跳起来亲吻榛生的嘴唇,若无其事的样子。荼菲菲站在一旁看着他们美好的样子,看着安哓哓兀自地开成城市水泥地上艳美的花朵。她想,为什么这里会有这样一个女人,那么精彩的样子。

  安哓哓带荼菲菲去他们同居的地方,城乡交接某处的小阁楼。深黑的弄堂,底楼有卖小吃的店子,每个人都是一幅惺忪的样子。地上有流淌的积水,小孩子花着脸来回奔跑。二楼伸出来晾衣服的竹竿,挂满了没有任何隐私的物品。

  荼菲菲不禁想,恩,果然跟小说故事里一样,边缘少年的标准居住地。走上木头的楼梯,已经有些陈旧了。没有光线的过道像一场漫长的行程,每个人都很安静仔细地打量脚下的路。走到顶楼,安哓哓打开门,里面居然很干净。她看到荼菲菲无比惊讶的神情,挺得意地说:“是不是没想到这里会很干净。照你想的大概满地都是CD啊,脏衣服啊,烟头什么的吧。”榛生在一旁插嘴:“其实我就是想搞成那样,可惜我搞不定强悍的女主人。唉,安哓哓是个野蛮的女人1”荼菲菲笑嘻嘻地坐在干净的地板上,随手从墙角排放整齐的酒瓶中柃起一个,嚣张地反客为主,任何人看了都想打。

  安哓哓正为了榛生的大不敬努力地撕打,回过头来看到荼菲菲的样子,快乐地放开手中那张被扭曲变形的脸,坐下来,接过她手里的瓶子。稀疏的晨星从拨里窗里落进来,面前墨绿色的酒瓶荡漾出柔和的色泽,每个人脸上都蔓延着柔和的线条,微凉的夜色浮动着暗香,我们每个人都是沉默善良的好孩子,我们都应该拥有那盒甜蜜芬芳的糖果。

  昼短夜长的季节,北极星繁忙地旋转,白色的裙子散开了,红色的舞鞋破碎了,脸上的笑容亮起来了,手指上的星光黯淡了,我们就这样不期而遇了。

  巨大的音箱放着的是浮躁的Helloween,来自德国的鬼脸南瓜。声音支离破碎,血液不安分地疾速流动,酒精温暖着我们的胃,这温暖的音乐触及灵魂,灼热地燃烧起来。安哓哓爬到窗台上,俯身看着脚下逐渐明灭的灯火,拉开对话。

  “说说你的故事吧,荼。比如你的这个名字。”“ 夏天的尾巴上出生的人,八月末的花架下荼蘼在飞舞。”“夏天最后的花朵么。”“对。那你呢。” “没有你那么诗情画意。只是叫起来比较顺口,而我碰巧姓安。”她顿了顿接着说“晓晓这个名字是父亲留给我和她最后的东西。” “为什么会选择唱歌呢。”“因为没有话说,却又想听到自己想听的声音。所以唱出来,显得不那么寂寞而以。不过现在仿佛成为纯粹的谋生工具了。”“安,你会爱我么?”“大概吧。”“睡觉吧。”“好”

  安晓晓喝完最后一口酒,跳下窗台转过头对荼非非微笑着说:“荼,我的父亲在我没有出生之前就死了。一场车祸。”“然后你就跟榛生逃离了故乡?”“不,我亦只是碰巧遇到了他,懂得我的沉默,愿意分给我很多很多的安慰,并且舍得一直陪伴。”荼非非沉默地躺在地上伸出双手,“亲爱的安,来,我要抱抱你。”

  榛生在安哓哓身边躺下,荼菲菲在安哓哓柔软的怀抱里,感觉到错位的温暖。

  夜色凉如水,人情薄如霜。我们就这样仓促地遇见然后一起等待别离。感谢你的双手放到我手指上,使我有足够的勇气脱离了关于这个城市的束缚。我要走,是他教我的,我能走,是你给我的。

  荼菲菲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看没有轮廓的天顶。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夜不归宿了。反正家里也没有人。那座空城,窒息的空气填满整个空间。以前到处地换地方过夜,夏沫沫干净狭窄的房间,和罹莫白在宾馆,两个人躺在各自的床上,沉默地看着午夜剧场,他们从未发生更多,也只是相拥而睡。不希望用太迅速和直接的方式来看自己爱情的道路要如何延伸,所以只是拥抱,一遍一遍,感觉到对方的寂寞。而以后更多的时候只是一个人找一间肮脏的小旅馆,蒙在充满异味的被子里,睡到天昏地暗。

  她记得有一次身上没有钱,在零点以后给七打了电话,当他赶来时,看到她坐在电影院门口的阶梯上,靠着冰冷的栏杆昏昏欲睡。不远处的乞丐抱着半截面包,裹着肮脏的被子吃得津津有味。满脸都是油污的脸上透着喜悦。他穿着家里的拖鞋,白色的袜子,光着身子穿着大大的风衣。七走到荼菲菲面前解开衣服把她抱起来带回家。荼菲菲忽然睁开眼睛笑靥如花地指着那个乞丐说道:“你看,他比我幸福。“

  那天,荼菲菲早已经冻僵掉了。她洗了个澡,他给她煮了一大碗暖暖的面条。出来的时候穿着七的毛衣,桌上的面因为寒冷微微地有点冷掉。她坐在放满书和画册的地上大口地吃着,七远远地看电影,偶尔看她狼狈的吃相。荼菲菲打了大大的嗝擦干净嘴巴,坐到七身边。她笑着仰起脸像个撒娇的小孩子。“七,抱我。我那么冷。“他伸长手把她抱进怀里。荼菲菲想起的是另外一个坚硬到甚至有些卤莽的肩膀,她伏下身趴到七的腿上,把脸蒙进他的衣服。

  “七,什么是幸福。“

  “幸福就是幸福,没有特别的涵义。”

  “是么。“

  ”是的,幸福就是两个字而已。“

  “噢。他以前也是这么说的。“

  “是么。“

  “是的。我要睡觉了。你呢。“

  “我就这样就好了。“

  “那么,晚安。“

  “晚安。“

  他们什么都没有做,什么没有一个完整的拥抱。他这样看着她睡,她这样靠着她做自己的梦,这一次,她看到得是苏。苏穿着白色的裙子站在她的面前,又是那条河流,隔在中间。她想,这次是你来说再见么。

  后来她打电话到苏的手机上,只听到三个女人的歌声,唱着自己不知道的歌曲,再也无人接听。那天是圣诞节,她第一次知道那首歌叫做《爱情的海洋》。她走在纷扬的彩带下,想不起那个声音曾经得那些话。从那以后很长时间,她很难独自入睡,彻夜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画画,一双又一双的眼睛,又寂寞又美好地相互凝望。

  五

  荼菲菲每天在安哓哓的公寓出入,拿了简单的行李离开家,带走一双新的鞋子,带走了所有的CD。她把卡里的钱都取出来,写了字条在桌子上。头也不回地离开,义无返顾地决然。安哓哓和榛生叫了车在外面等她,他们诧异于她身上潦草的衣服,同身后辉煌的房子那么不协调,看上去幽默又好笑,成为一个绝妙的讽刺。

  安哓哓拍拍荼菲菲的脑袋,一起笑着。夕阳没落在遥远的高山背后,影子拉在惨淡的墙壁下,眼睛像柔软的果冻一样融化。

  晚上的时候他们一起出去酒吧演出。有时荼菲菲代替安哓哓在台上胡乱拨弄着吉他,唱一些安静平淡的歌。她跟安不一样,那么若有若无的声音,那么单纯天真的脸,唱的句子早已沧海桑田。有人献花的时候她也是笑嘻嘻地接着,然后挑出最鲜艳的玫瑰插起来。后来很多人都忘记了她的名字,但很多人都知道“破“里来了新的歌手,叫做玫瑰。

  每次荼菲菲醒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是抱成一团,如同婴孩,没有片言只语。每个人的脸上始终是平淡的表情,月光如泻,流了一地冷漠的清辉,荼菲菲又梦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人,撑着渡船,驶向彼岸。那是前世,而今世的泅渡至今仍不现踪影。她起来绕着房间走,看着东方发白时,换上制服,去学校上课。安哓哓曾经戏谑地开玩笑:“荼菲菲在某一个早上又变回了一个良家妇女。“荼菲菲只是笑笑,很难得地没有反驳。她很适应现在这样白昼与黑夜完全不同的生活,非常恰当地穿梭在两个不同的过度,她常常在教室里哼着木马的歌曲,在最后一排的位置上,咬着落下的木棉花。夏沫沫在她旁边不远的桌上给莫央写信,一笔一笔,认真地过头。

  荼菲菲缩缩脖子,有多久,自己没有热情去感受一场认真的恋爱了。搓搓麻木的手指,她小心地唱起来。

  我内部的众神啊,准确地将我撕裂吧。

  使我在高处默然的观望又在低处的狂暴中坠入轮转迷途深远。

  而冰凉而悲观而绝望不是吗?是我们曾经很执拗很深情地进入了它不是吗?

  乐曲曾是狂乱的啊,是曾使我迷惑过的旋转。

  如今它又再次牵引着你和我在美丽的南方,这美丽的南方……

  母亲在一个黄昏的下午给荼菲菲打来一个电话,只是问她钱是否够用。荼菲菲无声地笑笑回答:“够了妈妈。”电话那头的女人用公式一样的问候挂掉电话。荼菲菲对于她那冷静和理智到了一个仰望的高度。她实在不明白,自己的出生究竟是为了什么。

  天气逐渐转入寒冷,荼菲菲把家里的暖气搬到安哓哓那里,他们在通宵演出完回家后,一起坐在地上照例喝一罐啤酒,吃榛生做的面条。简单的葱花和一个鸡蛋,有时有一两片香肠。但每个人都吃得那么满足而快乐,偶尔一起在外面吃火锅,把所有的菜放下去煮,吃得头也不抬,额角稀有地出现细蜜的汗珠。荼菲菲像很多普通的高中生一样,很难再想起被自己所隐藏的阴暗。

  十二月很普通的一个早上,荼菲菲起来准备去上学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安哓哓和榛生正拥抱在一起看日出。他们的身体契合地相贴,置身世外地等待那轮并不温暖明亮的太阳。荼菲菲不小心踢到脚边的空罐子,很突兀地闯进那片静谧的空气里。他们转过身来对她微笑,看着她提着自己的鞋子,一脸窘迫地站在门口,禁不住笑出声来。荼菲菲说了声再见就慌忙地逃出来。

  那一整天她都想到他们在朦胧的朝雾里发光的侧脸,想他们交织的手指,想他们之间不见痕迹的感情。荼菲菲把脚放到身旁空缺了许久的凳子上,这个人现在又在哪里骑着机车穿过一场又一场的风暴。夏沫沫从外面走回来取下厚厚的围巾,拆开手里的信。莫央从北京寄回的信,很多页纸,述满思念。荼菲菲斜斜地靠墙,百无聊赖地抽出几张来翻看。

  心脏忽然紧缩,她看到最后那一行字:“沫沫,我和罹莫白在北京过得还不错。不过夏晚七也在这里,这让我有点不舒服,菲菲呢,他们怎么了。“她听到自己没有温度的声音:”沫沫,为什么不告诉我,莫央和他在一起。“夏沫沫摇摇头,按住她的肩头:”荼,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他还跟那个女人在一起。你能做什么。你想去找他,对么。“荼菲菲轻松地笑了笑:“沫沫,你真是开玩笑。我怎会回头去找他。他那么脏,她也那么脏,他们一起肮脏,我还是很骄傲地干净着。”说完,她站起来走到七的面前,弯下腰对他说:“你陪我去公园好么。我想去划船。“

  他们在碧绿的湖水上停泊,荼菲菲伸出手逗弄水里的鱼。七在她的对面,仍然没什么表情地打量着她的举动。她把湿漉漉的手指放在裤子上用力地擦,他把手伸过去,替她温暖因为冷而蜷曲的手,温和地说道:“是不是不管他做错了什么,你都会原谅。“她仿佛思想已经打结,只是重复地摇头说话:”可是他那么脏,可是他那么脏``````“

  荼菲菲又一次地想起早上那一幕,曾经,我亦是这样靠在你的怀里感叹流年太慢,不够挽留你的脚步。我们的誓言像脆弱的纸鸢,在这样的秋风里早已破碎地不成形。哪里还剩什么安慰。

  晚上荼菲菲回家却意外地发现安哓哓他们并没有去演出。他们放着sade的CD,桌上有许多菜,看到她进来,欣喜地迎出来。荼菲菲想这一天真是不寻常。她把制服随意地扔在远处的地板上坐下来大口吃菜。安哓哓笑着伸手揉她的头发,榛生非常及时地送来啤酒。大家轻轻地碰碰杯子,一口气喝完了一罐生啤,荼菲菲感觉到丰富的泡沫在胃里弥散。她放下手里的空瓶,继续往肚子里填食物。安哓哓镇定地说:“荼,下个月我们即将离开这里了。”她也不抬地问:“去哪里。”“北京。”“那里有荼菲菲么。”“恩?哦,当然没有。”“那么你可以留下来么,这里有荼菲菲。”“荼,不可以的。我们已经签约了。”“我明白了。”“在那之前,我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不要浪费。“”我明白了。“

  六

  安哓哓醒来的时候外面已是黄昏,荼菲菲留了字条在桌上,已经离开。她拿走了自己的行李。安哓哓看着清秀的笔迹,如何也无法想到是那个长发,放任的女孩子。她捏着字条想那个孩子连笑起来也是很悲伤的样子。榛生从后面抱住安哓哓的腰,下巴抵着她的额头。

  “你在想她么。“”恩““别想了,我们就快离开这里了不是吗?”“恩,我知道了。”“快去换衣服吧,今天晚上有演出。”“恩。白,你看呐,为什么有些鸟无论飞多高还是要降落迂回,为什么有的云总是聚了又散,为什么有的人总是在要离别了才相见。”

  外面的飞鸟掠过夕阳最后的一抹鲜红,翅膀和眼珠染起奇异的朱红色,轻轻地,绕着天空飞翔了一圈又一圈。是谁抬起头,看到了它们划过的,消失的阴影。荼菲菲趴在教室的桌子上,听着CD,直至群岚隐没于黑暗的雾气。

  “安,为什么你那么在意她。你想到了什么。““自己,我过去的全部。”

  荼菲菲回到自己久违的家里,那张字条放在原来的位置,一切都没有改变。好象吹了一阵风,幻觉了一段生活。等到静止以后,原来还是从前的轨迹。她把手里的行李一件一件放回原处,打开热水洗澡。白色的水池中她看到苍白的皮肤下青色的血管,像蛇一样在滑行。她觉得自己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用背抵着冰冷的浴缸,还是触碰到身后没有尽头的坠落。荼菲菲把头埋在水里,眼泪湮没进潮湿的空气里,一次未遂的逃亡,没有起点没有终点地步入死亡。

  接下来的一个月荼非非再也没有去学校,关了手机在家里过着像动物一样的生活。放着CD一遍一遍没有终点地让自己下坠。她赤裸着身体在放满热水的浴缸里大声尖叫,头埋在透明的水里看到自己的头发如同幽深的水藻一样浮散,眼睛里充满黑暗。醒来以后对着电视里无聊的节目吃泡面,偶尔打电话叫外卖送来很多的披萨。她从镜子里看到自己坐在地上用手往嘴里填满食物的样子真的像一只动物,在热带雨林里藏匿了千年,有原始的乖僻和天真。荼非非在夜晚的时候大声地哭泣,微凉的眼泪仿佛喷薄的岩浆燃烧了身体里被刻意藏匿的阴霾。

  饥渴的皮肤想念起曾经流连的手指,那些温度,那些眼睛,那些拥抱。荼非非觉得自己好像贫瘠的土地,开不出任何的花朵,永远做不了芳草鲜美的江南。她想我的生命注定就是北疆的盐湖边一块土地,那么安静地用寂寞走完世间一个又一个轮回。

  这是三十个撕裂的夜晚,血液从破碎的皮肤里大量地涌出来浸润着皮肤的纹理。荼非非像一具尸体,长久地躺着,看着外面,忽然天亮忽然天黑。然后听到新年的钟声里尖叫的烟花,听到教堂的赞美诗,从幻觉走到凡世。她想自己终于朝着死亡接近了一步。

  新年第二天,荼非非得到了退学申请书,带着布满伤痕的身体离开了学校。冬天尚未完全褪去,紫色的花朵已经重新跳跃在女榛树上,飞旋着落下来。荼非非想起以前逃课的时候很愿意去和低年级的小朋友们一起打羽毛球,一边看着那些还在绚烂的花朵那么孤单的早夭,落满肩膀。眼睛里铺天盖地的色彩成为浓重的颜色,灼灼地流动。她不动声色地打球,用力地跳跃,姿势完美得如一条鱼,在窒息里挣扎。

  去年的春天的雨永无止境地下起来,荼非非疲惫地趴在胳膊上,侧着头看窗外的轨迹。夏沫沫已经去前排成为老师眼皮下的好孩子,认真抄笔记,背书,做很多的习题。手指上长出透明的茧。她再也不会担心自己细长的手指多了一个负担而将来戴银戒指不好看了。相反,那个透明的痕迹如同勋章,代表着可以握在手里的分数,代表着六月的考试中可以拿到的通知书。荼非非一个人听着CD,觉得世界离自己那么遥远,怎么都回不去。

  她踏着寂寞的脚步拍了几张照片,走出学校,上了出租车,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绝尘而去。这里所有的往事已经再也与未来连接不上,不值得被带走并且纪念。那些曾经很好的孩子们为了自己白色的理想正在泅渡独自的黑暗。荼非非看着玻璃窗上映出的脸颊,苍白消瘦,像一只白色的花朵,带着颓败的姿势开在午后。

  城市偶尔有大雨,风猛烈地吹过头顶,每一个在路上逆风行走的人都在想念家里温暖的毛巾,精致的饭菜,承欢膝下的孩子或者相伴的恋人。因为大雨酒吧里的客人们都带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走进来,喝热啤酒。门口彩色的海报在风里翩阡发出喧嚣的声音,拍打着玻璃门。

  安晓晓趴在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玩着杯子里粉色的樱桃,榛生在台上弹琴, 轻饶的声音轻易让人跌入梦境。门口的铃铛响起来,安晓晓懒洋洋地说:“欢迎光临。”年轻的女孩子拖着巨大的行李箱走进来,头发因为淋雨顺从地垂在肩膀上,她光脚穿一双翻毛的男式皮鞋,白色的衬衣下看到里面黑色的T恤。她安静地走到安晓晓旁边坐下,要了一杯鲜红的饮料一饮而尽。脸上舒展开一个天真地笑容。已经有人叫出她的名字来“玫瑰,玫瑰”她随意地挥挥手,转过头照例漫不经心的口气对安晓晓说:“安,你愿意带我走么。我已经解决掉了学校的那些事情。我想跟你一起走。”安晓晓忽然爆发出一阵笑声,伸出手摸着对面的女孩子消瘦的下巴,把她拥到肩膀上来。

  荼非非没有说话,把脸埋下去呼吸到安晓晓身上甜美的香味,皮肤触碰到一起,像丝缎一样光滑。她听到安晓晓掏出手机打电话订了三张火车票,终于安稳地接受面前真实的体温,以及这个人的全部。

  就这样,17岁荼菲菲遇见了安哓哓,并且把自己交到了这个女人手中。三天以后,他们一起乘上了北上的火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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