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酒一杯话母校(献给“哈师大”的万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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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于哈师大的文章,我写的已经不少。前几年写了一篇《3A-139寝》,发在杂志《新青年》上。当时这杂志就摆在学校的阅览室里,因为封面上有小段“节选”,标注的是“哈师大3A-139寝的故事”,全文又发在头版,所以不出半月,杂志已经被翻得稀烂。有一天我去阅览室翻阅文学杂志,刚坐下,旁边的一位女生,突然盯着杂志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起来,大家纷纷侧目,我一看,原来那女生正在阅读《3A-139寝》,我突然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幸福,我想,也许那看杂志的女生,永远也不会知道,这篇搞笑文章的作者,就静静地坐在她的身旁,距离不超过10厘米呢!

   这之后又写了《北国的四月春》、《寻觅》等诗歌,在《词刊》上发了。别人也都说好,记得还特地收到了齐齐哈尔幼儿师范专科学校一位叫王瑞雪读者的来信,还有一些在校内网上搜到我名字的读者,他们都热情地给予我肯定,希望我能多写一些大学校园里发生的真实故事,那时候我确实写了,可是,写了常常又不满足,觉得那样的文字,终是太浅显了,跟我想象中的还差的太远。

   两年过去了,轰轰烈烈地走上社会,先在报社、后在学校,辗转几处,今天才算有个安身之地。在这两年的时间里,常常会想起遥远的哈尔滨,以及遥远的江北师大,去年冬天的一个夜晚,回趟了母校,那是毕业后唯一的一次回校,谁都没有告诉,悄悄地回去的,触景生情,回家温酒一杯,决心写这篇《温酒一杯话母校》。

   算对母校的一份纪念吧。

   一

   我上哈师大那年,是2005年。那时候的哈师大已经搬到松花江北利民开发区好几年了,松北校区离繁华的“东方小巴黎”很远,坐80路到松花江公路大桥,起码要三十分钟,很多同学在车上可以睡上一小觉,等睡醒了,站点也到了。我们去江南逛一次大型商场,同学们戏称是“陈焕生上城”,其实,开发区也没有荒凉到这等地步,学校后身也一个有“志华商城”,几所大专院校还建在那里,到了晚上也霓虹闪烁,车水马龙,只是没有江南那么繁华,有一回我手术要拆线了,想找个医院,结果走了大半个志华,也没有找到,后来实在无法,坐公交车跑到呼兰才把线拆了。

   我们进校的时候,校门口的对面,沿街有一溜长长的简易平房,四年里,这些房子构成了我们校门前的唯一一条商业街。陕西的臊子面、四川的麻辣烫、各地特色小吃、水果店、网吧、理发店都很密集,尤其是理发店前面的大音箱,每天12个小时不间断地播放着周杰伦的《青花瓷》,或凤凰传奇的《月亮之上》……,校门口北去三十步,是80路的终点站,也是起点站,有时候十辆八两的公交车齐刷刷地停在那里,颇为壮观。每年新生报到的时候,商业街热闹非凡,大三大四的学生,在这条街上摆起了一二百米的地摊,专卖各种生活用品,脸盆、床垫子、牙膏牙刷、毛巾、衣服挂什么的,非常齐全,有时候一摆就七八天,跟赶集一模一样,据说有的人能把一年的学费挣出来。

   我们那一级政治系的学生一共142人,分本科和预科两类,大约一半对一半。思想政治教育专业在师大是重点专业,考进来的同学一般都比较刻苦,而且以农村的居多。刚刚入学的时候,很多乡下女同学的穿着是很土的,可是过了一个学期,这些女同学的头发也都该烫的烫,该染的染了,高跟鞋呱呱地走在各种服装店里,有时候寝室的几个姐妹高兴了,就去西餐厅搓一顿,可能是AA,也可能是其中的某一个请客,大家煞有介事地提几句,嘻嘻哈哈地喝一点红酒,疯了两次三次就比较城市化了。

   哈师大的宿舍那时候一共10个公寓,每个公寓分AB两栋,我们政治系的男生被安排在第三公寓A栋,本科的在一楼,预科的在四楼。一般的宿舍都是住四个人,我们住的139寝室有点特殊,因为是搂头,比别的寝室多出一块空地,可以住五个人。不过,我们寝室的第五个人——大钊,是我们大三时侯来才来的。南窗外有几株柳树,柳树旁半米处是铁栅栏,栅栏外是村民的田地,田野一望无际,可以看见秋后的庄稼地上那些没收拾干净的秸秆,有时候也能赶上放牛的,老牛哞哞的叫声很迷人,我一年春天,我和一个张姓的同学,徒步走进那片长着青苗的田野,在垄沟里欣赏了一次田园风光。然而也因为与田地亲密无间,寝室的蚊子特别多,个儿还大,有一年我的蚊帐坏了,寝室其他四个人的都完好无损,只苦了我一个,睡前我扯了被子,弓着腰,蒙了头脸和脚趾,结果半夜的时候还是活生生地被咬醒了,浑身奇痒,伸手一摸,脚趾和眼皮都被叮了。

   我们每人的床铺都在上面,铺下是柜子和电脑桌,刚报到的那天,我提着一个大背包推开139的门,屋里静悄悄的,找准了床,开始从包里往出拿东西,突然一个声音从靠窗的床上传下来:“来啦?贵姓?”我吓了一跳,仰脖一看,一个带了眼镜的小胖子正窝在床上看一张什么报。忙客气地通了姓名,知道这小胖子大号杨文彪,大庆的,拾掇完东西,很想到校园转转,就问他要不要一起出去熟悉熟悉环境。这位似乎有点主观,嗨,有啥熟悉的!呆一会儿多好。一句话弄的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最终决定还是走。

   那时候已经掌灯时分,校园里所有公寓的灯都亮了起来,像点起了无数的灯笼,我走在楼群间,竟有点迷失的感觉。金色柔和的路灯下,街风徐徐地吹来,几对男女同学轻盈地打着羽毛球,动作灵活,我很羡慕,我想那一定在恋爱的幸福情侣吧?十字路口的灯光下,也聚了很多人,地面上放了一个小音箱,乐感强劲,几个男生在那里滑着旱冰,旁边很多女孩子在旁边观看。后来遇到了一个湖,湖面很大,湖上有一座五孔大石桥,五六十米长,见有人在桥上谈天说笑,我便走上去,桥栏杆都安了蓝色的长灯管,这时候灯光撒在湖面里,分外好看,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哈师大,我来啦!我慢慢下了桥,继续往前走,突然听了鼓乐声,这声音很摇滚很强劲,动感十足,我看到一群人围着了一个高高的大台子,我走进一瞅,不禁在心底“啊”了一声,难道大学校园真这么开放吗?我看到了几个年轻的女孩,穿着十分暴露,露脐衫超短裤,光光的长腿,妖媚十足在走台步,台下是一双双馋馋的眼睛,不错眼珠地在那里看,也有咔咔咔在那里拍照的,我的脸一热,顺着一条小路赶紧走开,鼓乐声还在继续,但声音渐渐小了,我身边的灯光也越发黯淡了,我不知道自己走向了哪里,身边黑黢黢的。那天回到宿舍的时候,宿舍又来了两个人,一个叫强子,一个叫巍子。强子身高一米八,卧蚕眉丹凤眼,甘肃天水的,普通话说的有点结巴,见我进屋,热情地拿出麻子儿让我吃,那麻子儿极小,米粒大小,强子吃的紧紧有味。巍子精瘦精瘦的,比我高一点,跟彪子是老乡,说话挺幽默,也挺冲,几个人都谈了自己高考的趣事,一会儿就熟悉了。我就说起了刚才看到“艳舞”的事儿,没想到彪子说,这有啥大惊小怪的,很正常。巍子说,长得咋样?我说我没敢细看,结果遭到了大家的一致“表扬”。

   那时候的强子还很羞涩,很老实,不跟女生说话,偶尔说一句脸会红,没想到不出数月,这厮就被腐朽的资产阶级生活腐蚀掉了。先是不知从哪弄回来一副破麻将,动不动就跟临屋的几个哥们耍上钱了。后来又跟彪子一起玩网游,整天面对一张花花绿绿地屏幕,高度严肃地点着鼠标,会为一次失误急赤白脸,跟自己过不去。当时寝室就彪子有一台电脑,资源严重缺乏,强子就每天天不亮肯定第一个就爬起来打开电脑,我们常在嗡嗡的开机声里准确地判断出现在是几点几分,误差率极低。付出总有回报,强子在期中考试中连挂数科,尤其英语,连补考也挂了。大三那年,也就是大钊从呼兰学院专升本到师大的那一年,寝室又多了一个好兄弟。大钊的普通话具有广东风味,舌头有点大,动不动就“小火鸡”(小伙子)呀,尤其起给父母打电话的时候,根本听不出个数,有一次强子和大钊同时给老家打电话,我的天,真折磨我的耳朵,我说强子,太让我费解了,你外语咋能不及格呢!

   二

   师大一进校门有个主楼,呈“山”形,我们的政治系隶属于“政法与经济管理学院”,是这个山字的右边那一竖,这楼离我们的宿舍并不远,步行大约五分钟,每天早上8:00上课,同学们在食堂吃过早饭,三五成群,挎着小包说说笑笑地来上课。政治系学的很杂,除了有政治学,还开了逻辑学、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史,马克思主义哲学和伦理学,经济学,法学,演讲学,心理学,教我们的老师,有刚毕业的硕士,也有花甲之年的老教授,开学的第一天,辅导员张老师却跟我们透漏,说教大家国史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教师。我们都很期待,后来果然看到了传说中的美女教师,美女教师有个好名字——高小薇,因为年轻,跟我们也差不了几岁,所以大家都肆无忌惮地叫她小薇,小薇身高一米七二,身材窈窕,皮肤白皙,鹅蛋脸,眼睛深深的,又大又黑,有点混血儿的模样,衣服两三天就换一套,很爱干净,不怎么喜欢笑,但声音很甜,很多同学听她讲国史,听着听着就走神了,至于在那儿想什么,就没人知道了。说实话,小薇的课讲得有点一般,开始的时候基本上算是照本宣科,可是大家能原谅她,漂亮嘛,又刚毕业!我印象里小薇有一次还在大课里撒了一次娇,因为什么事儿记不清了,好像是大家那天嘴碎了一点,课堂有点吵,小薇开始的时候制止了一下,无果。半分钟小薇又制止了一下,仍无果,小薇就生气了。小薇生气的时候,样子也非常好看,小薇蹙着眉,红着脸说:“瞧你们——,怎么就这么不理解人呢?”小薇说这话的时候,样子是很委屈的,娇滴滴的。同学们突然哄堂大笑,小薇的脸红得像灿烂的朝霞。回到宿舍的时候,大家还在津津有味地回味小薇的课堂表现,外寝的一个家伙竟然唱起那首《小薇》:“小薇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飞到天上去……”

   政治系比较有特点的老师还有马教授,马教授教我们那一年,马上就要退休了。老头子每逢来上课,都拎一个小兜,小兜里面装着讲义。讲课之前,总爱把外套脱下来,放在讲桌上。他讲的马克思主义哲学,有一个最大的特点,就是谁也听不懂他在讲什么。他语速很快,一句接着一句,有点连膛嘴,前排有一些女同学坐姿端正,面容严肃,一手执笔,一手很焦虑地翻着书,想找到他讲的内容,未遂,哗啦哗啦翻书,再找,又未遂,终于笔一撇,干脆放弃,瞪眼听他干讲。我们都怕老马进入状态,马教授一进入状态就对我们不管不顾了,老头开始自言自语,完全是那种自我陶醉型的,讲着讲着会突然笑起来了,笑的大家莫名其妙,大家就硬着头皮在那里听,好不容易挨到了下课,铃声已经响了,大家把书本一合,以为可以松一口气了,老头子却还在状态中不能自拔,大家就用行动表示抗议,胆大一点的就站起来上厕所,有的开始唠嗑,有的趴桌子上睡觉了。马教授注意到了,问前排的一溜同学,你们干什么这是?啊?大家就一起说:下——课——啦!马教授这才恍然大悟,问,下课了?这么快?见同学们都点头,马教授嘿嘿一笑,右手很潇洒地一摆,下课!

   大三的时候,系里开了《西方哲学简史》,刘爱军老师开的。刘老师当时还不到四十岁,已经是省里的知名学者,他头发稀薄,面容清瘦,脸上有一些浅浅的斑,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说话的声音很沉稳,很质感,略带鼻音,他在北大读的博士,学识很渊博,给我们讲苏格拉底、讲柏拉图、讲亚里士多德,讲芝诺的悖论,鞭辟入里,层层推进,已经显现大家气象。大家都很爱听他讲课,一方面有对古希腊哲学的敬畏,另一方面对他才华很敬仰,他要求我们每人每学期必须读两册哲学原著,并且做笔记,期末作为我们考核的一项指标。我们都纷纷跑到图书馆,我选择了柏拉图的《理想国》和卢梭的《忏悔录》,写了满满的一个本子的读书笔记,确实收获了很多知识,这得谢他的感染。刘老师平日里平易近人,我们讲桌前有一个多媒体操作台,像我们东北的一铺小炕,刘老师兴起了就坐在小炕上讲,他右手拿着一个小胸麦,左臂横在胸前,一句一句不温不火地讲话,很少见他发脾气。唯一的一次,是几名学生会的干部突然接到辅导员的通知,说有要紧的事要出去一趟。刘老师当时正在讲“奥康的剃刀”,对这“要紧的事”表示了强烈的不满和坚决的反对,他很知识分子气的说:“我很想知道,在一个学校里,还有什么事比上课更重要?”为这事儿,刘老师气愤地说,这样的事我可以去找校长谈,找书记谈,我就想问问一个学校,什么是最重要的事!大家都安静了,那几个学生会的走没走我已经忘了,但刘老师的一句慨叹却永远记在了我的脑子里:“唉——,在学校,读书永远都不是最重要的事!”刘老师后来出哲学专著了,是他自己多年研究牟宗三的成果——《识知与智知》,我毕业的那一年,刘老师当选为政治系系主任了。我们都觉得是名至实归。毕业前,我做的毕业论文申请答辩,他是主考官,答辩的时候他还特地问了我签工作的事儿,不但没有怎样的难为我,还建议我把那篇论文《新课改背景下“情景教学”模式的探究》投稿,说文章写的不错,将来发表了也许对你评职称会有好处。

   政治系里的每一个老师都很拿得出手,但对我影响对大,给我关心最多的两位,一个是郭芙蓉,一个是丁雪梅。这两个老师都是女老师,年龄也相仿,50来岁,都宽厚仁慈。先说郭老师,大一那一年,她教我们逻辑学,据说郭老师北师大毕业的,是个才女,会插花,懂文学,她给我们讲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大前提,小前提,非常有趣。大三这一年,她又给我们开了另一门新课,演讲学!这门课非常好上,同学们每节课只要准备一篇演讲,理论知识都是其次的。那一年我准备了一篇演讲,我记得我的演讲获得了成功,我讲了大学同学郝幸福的成长经历,因为大家对人物比较熟悉,用的又是李敖式的幽默讲法,所以掌声如潮。记得那次演讲完毕,郭老师激动地跟我说,你好好发展吧,将来是个当主持人的材料!我大喜,信心徒增,顿觉眼前鹏程万里,金光大道平坦无阻。后来,她还把握作为“专门人才”,推荐我去法律系做了一次演讲,那次讲的是鬼才贾平凹,也获得了成功。其实以前我不是一个特别自信的人,我为什么要感激郭芙蓉老师,因为她最大限度地让我找到了我的自信。我后来的演讲成绩,是系里的第一名,在这里我得感谢郭老师,是她一直用欣赏的眼睛看我,用相信的目光瞧我,把我一个农村孩子当回事儿。后来我们大四了,她也不再教我们了,有一次,大课刚刚上完,课间的时候,她来教室找我们的一个老师,在讲台前,我刚好路过,那天我的头型有点乱,衣服也穿的随便,所以明知道她在打量我,好像还隐隐地感觉到她要跟我说话,但我走过去了,而且走得很快,一分钟也不愿意停留。现在想,那时候我甚至在躲,我不愿让郭老师看到我的衣冠不整的模样,一丝一毫也不想。郭老师,千万别怪你的学生,他只是不想让你看到他的凌乱。

   另一个是丁雪梅老师,丁老师是我们政治系的教法老师。她大三的时候给我们开课,用的教材是她和另一个老师一起编写的,先是开了半个学期的理论课,后半学期她让我们每一个都上讲台上试讲,台下是黑压压一片同学,走上前面是很紧张的。我第一次走上讲台,讲得并不成功。从讲台上下来,一头是汗,知道自己发挥的差,心情沮丧。好长时间不愿跟同学交流这事儿,当时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讲课,看着干巴巴的教材,不知道该怎样丰富,上网也找了一些资料,感觉还是难以把握。

   后来老丁把我叫去了,她自己有一间小办公室,一桌一椅,一台很老式的电脑,她从电脑里给了我一堆04级师哥师姐做好的课件和电子版教案,我的天,这个对我帮助实在太大了,我突然间好像知道该怎样讲课了,开窍就在那么一瞬间,后来我们微格教学的时候,丁老师还把哈师大附中政治组组长杨建老师请去了,专门听我们讲课,给我们做现场的指导。杨老师听了很多同学的讲课,都给予了客观的评价,那些评价我们很服气。杨老师听完我的讲课,给我做了一个简短的点评,大意是这个学生,将来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人民教师。因为这个,老丁很高兴,其实这是一次选拔试讲,当时报哈三中实习的同学很多,竞争激烈。老丁让我去了,并且让我当了实习小分队的队长,这是老丁对我的信任。后来实习结束的时候,去绥化支了一个月教,也是老丁打电话点名让我去的。当然,我这个徒弟的表现还算让她很满意。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签约到报社了,因为她原本是大庆一所高中出来的,她还特地跟我所起她的熟人,说也是广电局的,有事儿需要的时候可以去找他。我去后好长一段时间,工作也遇到了压力,可是我没有去找,再后来,我去当老师了,老丁还打电话让我回师大批09年的高考文科卷,这些大学老师对我的恩惠,这些好人,将是我一辈子最珍贵的记忆。

   三

   在哈师大的四年,就我所见,我的同学们都很珍惜读书的机会,这些同学来自五湖四海,操着似通非通的普通话,表面上嘻嘻哈哈的,其实骨子里都很用功。师大的图书馆不小,自习室几千个座位,但是天天爆满座无虚席。因为占座发生冲突的事儿常有。

  师大的公寓每天早上五点半开门,冬天的时候,清晨五点天还黑擦擦的,即使这样,很多同学还是抹着黑爬起来。他们静悄悄地穿衣服,下床,开门,洗漱、装书包、然后到公寓大厅等阿姨开门。我亲眼看见,大三那年冬天的一个偶然的早晨,二三百名早起的男女同学,在公寓那条通往图书馆的宽阔雪地上,黑压压如蝗虫掠过庄稼一般,以百米的速度冲向图书馆,脚步声“吱吱吱”地响成一片。有的女生终于跑不动了,就对男朋友喊,我不行了,你,快点,给我占个座!或曰,给王小妮也占一个,快!那男生也顾不上女朋友了,只是跑。我确实被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当时我有点目瞪口呆,有点不相信,然而我终究要信了,这是我母校学生的现状。后来师大图书馆出了两桩事件,一是书馆大门的防爆玻璃被拥挤的学生挤爆了。另一个事件,是师大书馆占座日益疯狂,已经发展到花钱雇人占座的地步,被媒体曝了光。为了这事儿,校领导没少拍桌子。最后苦的只是书馆看门的四个大爷,年过半百的四个大爷,开始兵分四路,每天早、中晚,12个小时不间断地拖着麻袋,开始到各楼层寻寻觅觅……

   那段时间,学校图书馆三楼阶梯教室讲座极多,多是考研培训。印象中有陈先奎的政治,王若平的英语阅读理解,这些家伙宣传的时候口若悬河,极富煽动力,把自己吹的地上绝无,天上仅有,莘莘学子广泛被他们欺骗。我听过一回王若平的讲座,开始的时候,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后来听说他又来了,急忙又去听,名师嘛,结果没到三分钟就逃出来了。忽然想起了一句关于李敖早年听胡适讲座时的感想:“不可不听,不能再听。”为什么?嗨,又是那一套!

   图书馆确实是个蛮有趣的地方,平日里各系的同学互不认识,一来到图书馆,什么人也都见了。一个大桌子能做六个人,哪能就碰上全是自己本系的同学,往往是中文的有,法律的也有,物理的也有,大家好像形成了一种默契,每天同一个桌子坐的好像总是那几个人,水杯一放,几本字典一摞,大家互不打扰,彼此心照不宣的笑一下,便开始了一天的学习。地下自习室有几百平方,都连成一片,但却极安静,找座位的同学也轻手轻脚的。我有时候学累了,喜欢看那些在柱子或桌子上的留言。桌子上不知是哪位这样写道:“你让我说什么?你让我怎么说?男人啊,你太幼稚!”还有一位在柱子上这样写道:“不到长城非好汉,不去拼搏是怂蛋,北外啊,我为你邋遢了到这般模样,等我!”类似这样的句子很多,好玩又轻松,只是有点破坏公物的嫌疑。

   有时候你在图书馆自习室里学习,窗外会传来隐隐地的呼喊声,乍听你分不清是什么,抬头一看,书馆后身的方块湖,一帮人正在那里搞英语沙龙。其中的一位,背着大书包,振臂挥拳大喊曰:“I have a dream that one day——”另一位则声若巨雷:“how have you been?”第三个人答曰:“cann’t complain,I’m still alive”“OK!”疯狂英语,太疯狂了!有一次我不得由衷表示钦佩,我旁边坐着一位朋友,对我的话很是不屑。

   “疯子,一帮疯子!”同学撇撇嘴,继而道“李阳是假疯,他们是真疯了!”

   “李阳他妈的就是一个骗子!”朋友恨恨地将一本字典往桌脚一扔。

   “这些人都是一时糊涂啊!” 他摇摇头。

   原来我这朋友在早年也狂热地崇拜过疯狂英语,坚持了很长时间,结果也没有什么质的飞跃,后来终于弃之如敝履了。其实我打心眼里挺佩服这些同学的精神的,后来发现,这里学的稍好的几个所谓的大腕,确实挺神经的。其突出的表现,就是什么都爱用英语表达,一整就欧叶欧叶的。摔倒了,疼,我们一般反应是“哎呦!”疯狂英语的不这么说,他们脱口而出的是“奥尺(ouch!)——满告的(my god!)”,女同学一见面,就满大龄满大龄(my darling!)的惊呼,确实肉麻的可以!我从大一的时候,就知道有这么一个组织,在那里“I have a dream”,等我快毕业了,还有这么一群组织,在那里“I have a dream”,四年里,不知道这些人换了没有,反正听到的总是那么简单的几句,可能是我孤陋寡闻吧。

   每逢期中期末考试,图书馆的人比平时还要多出一两倍,一楼大厅、各楼层的走廊,也都站满了人。我们政治系有许多同学都是在自习室里有了根据地,然后跑到大厅上面背题,图的是空气好,有时候见到同系的同学,就彼此招呼一下,问一问准备的咋样,看一看自己整理的题是不是全,有时候也彼此考一考,例如,国家的起源是什么,国家形式的含义,什么是政党,政党制度,西方国家的压力集团。这方法挺好,会不会一问便知。

   在我们系很多能学习的同学中,有一位,能吃苦,名字还有点暴,女同学,大名让你如雷贯耳——刘德华。记得军训那时候,教官点名,突然点到:刘德华!见一个瘦瘦的女生红了脸铮铮地喊“到!”小教官吃惊了,脱口而出,这么暴?大家哄堂大笑!刘德华是那种很特别的女生,她身高一米六八,鼻子很小巧精致,有点像是雕刻出来的,长发分逢垂下来,喜欢穿黑色衣服,四年里没怎么见过她穿过高跟鞋。她性子好像有点慢,说话慢条斯理的,但是她锋利,有点狠,敢说,记得大四那年,我们同去哈三中实习,评一位同学的课的时候,只有她说了一句实话:“除了政治没讲,啥都讲了!”我们会心而笑,我们评的这位同学极有才华,通文史,懂哲学,讲课的时候难免学贯中西,但我们都觉得他的课有个性,连带我们的小薇也说,这也算是一种风格吧。只有刘德华对这个同学说了自己的想法,其实我们也有点认同。

   她在我们男生里很有些威望,我们寝室的巍子,就管她叫“华姐”,其实刘德华比系里的很多人年龄都小,但有人就是叫她华姐,你逗她,她也笑,你跟她说话,她会抿着嘴静静地看着你,她是一个极好的听众。我们都觉得她高不可攀,这不仅是因为她有一个全校闻名的名字,更重要的是,她的成绩全系第一,每年都是一等奖学金。四年里,刘德华几乎成了我们系里男生遥不可及的女神,一些男生在寝室卧谈的时候,笑嘻嘻地点评女生,臧否校花系花,但一到刘德华这儿,戛然而止,大家似乎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据说,四年里刘德华还没有恋爱,这恐怕是真的,甚至是一定的了。因为我们从来没有看见他和任何一个男生在一起过,这增加了她的神秘性。我敢说,系里很多男生为她吃过无名之醋,有一年元旦,两个男同学都收到了她的祝福短信。其中的一位,爱显摆,当着众人的面说,刘德华给我发短信了!言外之意是你们行吗?另一个听了,心里有点不爽,说,你是几点接到的?头一个说,10点15分。后一个就笑了,拿了手机,翻出短信,走过来递到头一个的眼前,X哥,瞅准了,这是几点?X哥脸就红了,找台阶给自己下,她,她这是一时糊涂嘛!

   刘德华后来考华南师大去了,一下子从最北干到最南边去了。毕业前,有一天晚上接到她的电话,说有点东西送我,我去了趟第四公寓,等了片刻,德华拿了三本书赠我,一本《马克思主义哲学新编》,一本《莫泊桑小说选》,一本《欧美文学导读》,德华说,你喜欢看书,就送你吧,我留着也没用。这些书今天珍藏在我的书架里,只可惜当时连一个名也都没让她签。

   四

   四年里,我该是一个很用功的学生。第一年刚上大学,什么都觉得新鲜,凡事都想想试试,参加了不少活动。记得大一那年冬天,为了早上去校广播站读新闻,5点就爬起来了,到了主楼门口,大铁门还锁着,当时衣着单薄,哈着气跺着脚等着师姐来,越来越冷,师姐还没来,电话打过去一问,师姐声音黏黏地说,你这么早?我还没起来呢!第一年当了班长,参加了邓小平理论学会,学习时间被剥夺的几乎为零,考试成绩自然不好,看着别人拿奖学的时候,难受了。还好,亡羊补牢的比较及时,慢慢地沉下心来,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读书上。

   在校园那几片碧波荡漾的湖畔,留下了我背题的身影。那时候图书馆天天爆满,有时候空气缺氧令人头晕,我就一个人背着沉沉的书包,拿着复习资料,到湖边去。师大的湖一共四处,最著名的是梦溪湖,这湖水面平静,碧蓝如洗,湖里面有白塔,湖面上有五孔石桥,每天傍晚有很多人漫步上来赏鱼,人们喜欢拿馒头喂鱼,红鲤鱼成群结队,很好看。但我一般不往热闹的地方凑,我喜欢找一处没人的地方,最好是能有台阶的,我选择了书馆后身的那一片方方的湖,那湖柳树掩映的密密匝匝,我坐在一块水泥抹成的小台子上,好像躲进了画里。背题的,就我一人,身后是一条宽阔的路,时而有汽车通过,卷起一溜烟尘,我只管拿着整理好的毛概题,或是邓论题,认认真真地背……

   平时我也去图书馆借书,主要是文学名著,中国的,和世界的。我看书有一个很大的缺点,就是速度太慢,大凡我喜欢的书,我就一字一句地琢磨,这习惯现在还是,想提速,提不起来。在师大那浩如烟海的馆藏里,我像一只快乐的鱼,整天穿梭在一排排书架间,很多中国现当代的名家的代表作,都让我读到了。

   有一次借书的印象非常深刻,那是一本黄永玉的《太阳下的风景》,写表叔沈从文的。借来时候极喜欢,两天看完的。师大图书馆有一个规定,借书至少要三天之后才可以还,然而我当时忘了,第二天下午就去还,结果人家工作人员说不行,我就拿走了。后来出了麻烦事,三天以后,等我再想还的时候,书怎么也不见了。当时师大书馆规定,丢一罚十,那本书的价钱是15元,要赔偿就得150元,那时候我都很穷,150对我还是一笔不小的钱,倒是书馆的那个英俊工作人员给我出了一个主意,意思是让我续借,以便有空去书店买。我跑了学府书店,没有。又打电话联系了几家书店,都没有打听到这本书。后来无法,也只好认了,很心疼的花了150元。可是,想想是黄永玉的书,读的又是沈从文,感觉也值了。

   我大二大三在图书馆的时间比较多一些,跟寝室沟通的少了些,引起了大家的生分,我心里有数。这一点真得感谢我那些好兄弟的包容,像彪子,每次我回来,即使他在专心地玩着电脑,也会打声招呼:“小猪,回来啦?”强子有时候更粗暴一些,经常怒目而视曰:“你还知道回来呀!啊!”大家哈哈一笑,也就过去了。大二那年领了160元稿费,请了寝室一次客,在桃李园二楼吃的,点什么菜早忘记了,只记得彪子要了一盘“玻璃古老肉”,那次大家吃的很开心,席间彪子接到他老妈的电话,还说,我寝室的用稿费请我们吃饭呢!说得我分外脸红,那点稿费只够那顿饭的五分之四,自己又添了四十才结了帐。四年里面,我们真正在一起喝酒的时候并不多,彪子和强子请客的时候多一些,特别是彪子有了对象小晶之后,吃饭的时候总想着我们这些穷家伙,几个人在一起吃饭,喝酒的水平参差不齐,巍子滴酒不沾,不到万不得已一般只喝汽水,彪子也就一瓶啤的,小晶不喝,强子是个极端,极善饮,喝白酒是酒到杯干,在这样的氛围下,就常常喝不起来,强子自言自语说喝着没劲,干脆也喝饮料了,我看强子都不喝了,也就喝饮料了。毕业前,也算吃了散伙饭,选了校门口的一家小馆子,要了一个单间,但那时候大家工作还没定下来,前途未卜,酒也没喝得多潇洒,记得巍子给每个人规定了一个美好的未来,说看多少年多少年之后,再聚首的时候能不能实现。彪子和小晶有点沉默,强子大大咧咧张罗了一圈的酒,大钊说毕业后回广东帮他当村长的老爸照看村子,大家碰了杯子,我那天多少有点激动了,想起四年一场,没多久大家就要天涯一角,还哭了一场,被彪子笑为太文人气……

   六月末,离校的时侯到了。大家退了食堂的饭卡,退了图书馆的图书证,忙忙叨叨一阵之后,开始有点留恋。“相距不知珍惜,离别才显惆怅”,这话说的真好,收拾寝室那天,大钊一件一件地从柜子里往外收拾东西,强子把一些臭袜子、旧衣服,用过的基本英语书都仍在地上,说,这辈子再也用不上这些东西啦!可惜的是,强子的英语一直没过,毕业的时候,学校不给发毕业证,我们都离开的时候,他被迫留在了哈尔滨,后来听说他在一家汽油站给人家打过一段时间的工,后来等到全校大补考,最后一次也过了。强子一过,就回到甘肃天水了,大钊回广东了,自此一别,再也没有见面。彪子和巍子都回大庆了,我则去了牡丹江下面的一个小城。

  四年,相聚,又分开。

   五

   毕业后第二年冬天,我回哈尔滨银行去还大学时的助学贷款。办完事看时间还早,就坐公交车去了学府书城,买了书,又在书城前面的小摊前吃了两根新疆大串。之后,我怀着一种莫名的情愫,决意要回师大看看。

   从学府书城上车,我乘了67路往回走,那时候天已经黑了,夜幕下的哈尔滨流光溢彩,街灯火把似的亮起来,一条大路车水马龙。我在公交车上,有一种怪异的体会,当年我在这里上学的时候,我没有觉得哈尔滨人有什么了不起,可是,等我离开,彻底跟那里没有关系的时候,再看他们或她们,我终究要承认,他们或她们的衣着,谈吐,气质,行为方式,已经融进了省会某些你永远也学不来的大都市的东西,这令你即羡慕又遥远。67路还是一块钱坐到公路大桥,下车的时候,我却迷路了,原来车不是停在望江宾馆对面吗?现在这是哪里?我不知道,一堆人下车后往回走,我也就顺着人群往回走,还好,我曾经对这地方比较熟悉,凭着一种莫名的自信,我找到了原来等80路的站点,那是多么熟悉的地方啊,多少次,我去学府出城,去黑大,去妈妈曾经做工的厂子,都在这儿停留过。可是,等了好半天,这地方却没有车。打问了旁边一个摆小摊卖煎饼果子的,人家很客气,说你几年没来哈尔滨了吧?早换站点了。然后给我一指,说改在里面了,我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又走了近百米。这才找到一个停着许多公车的地方,但车早已经不是80路,见很多男女大学生都往上挤,一问,果然去江北师大,于是赶紧上来。

   车上坐着比我年轻的大学生,男生、女生都有,车里散发着淡淡地胭脂香味,一个女生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耳机,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车上更多的人在站着,有说有笑的,我一个也不认识,这倒好,我心里反而放松,我喜欢默默地体会着这一种熟悉的陌生,公交车上了松花江大桥,街灯金光灿灿,大路笔直儿漫长,一车人好像通往一处极遥远的地方,我知道,那将是我的母校——哈尔滨师范大学。车过太阳岛,又一时,过了农机市场,大耿家,小耿家,这些熟悉的名字,四年里经过了无数回,可是想想,却没有一次是走在地面上的,灯光在黑暗里依旧闪烁,我们终于接近了师大,我却莫名地紧张起来了,心脏“噗通噗通”跳的剧烈,是我近乡情怯了吗?是我太在乎师大给我的感受了吗?

   我在恒星学院下的车。我想多走一儿。

   路口到校门,总该有一里地吧,我挎着单肩包,默默地走着,我先看到了师大体育馆,再走,却越来越陌生了,我怎么看不见那一溜简易平房了呢?那些我们上学时候的小菜馆都哪里去了?我终于想起了毕业前,人们早说这里将要变成高速公路了,现在果然是这样,心里怅怅的,我还在走着。

   到了校门口,校门上“哈尔滨师范大学”几个大字一下子把我拉的很近,我四年无数次经过的、毕业前在那里留过影的的校门,看到那门卫室,以及里面的校警,我有点紧张了。那时候的街灯很亮,我走进树影里,我喜欢这样。我怕个别还在师大本部念研究生的同学碰到我,对我,这晚我一个人最好,我顺着右手边的那条岔路,在柳荫里走向第一公寓,我的右手边是冬天的滑冰场,左手边是通明的大路,我走着,那时候大学生们三三两两往外走。过了一公寓,就到了一食堂,一食堂灯火通明,原来我们这些学生都不爱来一食堂吃饭,这里的饭菜,即使我这样一个乡下人,确实不敢恭维。但那天我决定去一食堂吃一顿饭。我走进去,好多女大学生,在一个冰柜前卖买东西,我真想不起来了,什么时候这格局改了?那时候已经过了饭点,人不是特别多了,我就走到窗口,我说,来碗咖喱牛肉饭吧,女服务员给我做了一大碗,8元钱,我吃了一口,就不饿了。与其说买了一碗饭吃,还不如说找个理由在那儿坐坐。我从一食堂出来,顺着那条极熟悉的路,要去一个四年里我最熟悉的地方——哈师大3A-139寝,那是我思念住过的地方,写文章纪念过得地方,那里面的每一张床,每一张桌椅,曾经都是我们的。我们的139寝室,正对着食堂的后身,当年没毕业的时候,每晚熄灯之后,食堂三楼那盏灯总亮着,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那盏灯总亮着。还有几步了,就是我的寝室,我的感情突然变得复杂,那里还会有我们当年的影子吗?巍子当年贴在他床铺旁边墙上的那张科比画,还会在吗?我毕业前挂在棚顶的那个渔网型的文章,肯定早不在了吧?

   139寝的灯光是白晃晃的,影子投到地面上来,地面也亮了。我终于走了过去,在我离她还有半米远的时候,我止步了,那足以使我看清里面的一切,我看到同样是五个人,其中的一个小子坐在曾经属于巍子的那张床上剪指甲呢,墙上的画改成林志玲了。我再看自己的那张床,我四年里每晚住的那张床——三个家伙正在那儿上打扑克呢,可能是斗地主。其中的一位,嘴不太干净,还骂了脏话,声音也挺大,意思是对方配合的有点不给力。旁边站着一个巴眼的,一个劲的指责另一个沉默的家伙,嗨,我的139寝室呀,难道就被这帮家伙占去了?屋里乱哄哄的,很吵,我决心要走开了。我想去公寓看看那个大厅的阿姨,当年我在的时候,跟她混得很熟悉,不知道现在还干不干了,三公寓已经改门了,我走了几步,就看到了那个年轻一点的阿姨,穿着红衣服。真亲切呀,我想走进去了,跟那阿姨聊聊天,可是我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记得我,想想还是算了。

  这时候,我突然想起了彪子。拿出手机,我给彪子发了一条短信,我说,彪子,我回咱们寝室了。彪子刚开始不信我的话,说,糊弄鬼哪?你没事怎么跑到哈尔滨了?我说我想师大了。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师大聚一次?一边等着他的短信,我一边去图书馆那边了,那晚上哈师大的灯光出奇的美,路上有行人,我走的异常愉快,天很冷,地上还有积雪,发短信的时候,手都快冻僵了。彪子回信说,看来你真回去了,等强子有对象的吧,我们回去好好聚一次,说好了,都带自己的老婆回去。我说好,一言为定。

   到图书馆的时候,我的感情再一次复杂起来。如果说我的四年大学,有一年是在寝室里睡眠占去了,一年在教学楼里听课占去了,那么,剩下的两整年的时间,我该是在图书馆中度过的。我拾级而上,书馆里的人那个多呀,跟我们当年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我甚至见到了很多面熟的人,但我没敢认。最先看到的,就是当年拿着麻袋收我们书的那几个大爷,他们还一直在干着。我在一楼,看到报刊阅览室和杂志阅览室人来人往,我真想进去走一圈再出来,可是我没敢,因为我知道进去需要图书证,我想可以跟大爷沟通一下,那天的那个大爷,曾经跟我非常熟悉,可是我没有那样做,我怕破坏了心里珍藏的某种东西。待了一会儿,我转身出来了。我走着,走到图书馆的后面,图书馆的后身,一座我们上学时候没有、现在依然矗立的大楼出现了,啊,高耸入云,钟塔似的大楼,流光溢彩的大楼,我知道这就是大家传说中的艺体楼了,这楼地盘很大,建筑的风格分外创新,我爬上去,大约有几十个阶梯,然后出现一片方整的平台,台上又跟另一栋连接上,走在里面像走入迷宫似的,那时候整栋楼估计就我一个人,我想我的模样,在月光下应该像一个精神病人。是的,这就是我的母校啊,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我该用敬仰的眼光去打量啊,我们青春里最美好的四年都献给了这里,谁又能否定呢?

  那天在那栋大楼上又转了很多地方,最后慢慢地下来。走上那条通往志华商城的路,那条路我们曾无数次都过,这次再走,我看到浪漫的气息一如当年,男女大学生挎着胳膊在走,骑车的帅哥驮着靓妹在笑,还有开车的,人来人往,灯光下的她们笑靥如花,精神抖擞,鹿皮高筒靴哒哒哒地踩过积雪和水泥地面,飘逸柔顺的长发留下一连串的芬芳。我走在这条路上,想起曾经跟我走在这条路上的那些朋友,那些好哥们,心里波涛起伏。

   志华,我走尽这路的时候,终于看见你的灯火,那昨天桥上,曾经留下多少我和我朋友的足迹,桥还是那座桥,桥下车流不止,星星还是那个星星,星光灿烂依旧,那些昔日里的伙伴,你们现在还好吗?

   我给强子打了一个电话,远在甘肃的强子接了,强子用着将要荒废掉的普通话在跟我交流,强子问我近况,问我寝室怎么样了,强子说他也非常想念师大,什么时候能过来一样,也一直是他的心愿。我告诉他,我就在天桥下面,这天桥却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了,天桥离校门口近的一段,修建了一座灯塔,看上去非常漂亮,他就感叹一番,唏嘘一番。我们通了好长时间的电话,这时候552就来了,那晚,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那就是呼兰,我尤其不能忘记呼兰,那里有我更多的故事。那座小城,首先有大作家萧红,萧红故居一直是我最留恋的地方,上学的时候,只要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儿,我总要跑到故居去瞻仰,去静思……

   那天我上了552路,真好,竟然有座位,我就悠悠地去呼兰了。我爱那里,一个大作家就是一个地方的路标,那是一种巨大的文化吸引或曰诱惑,我摆脱不了那种诱惑。车行20分钟,终于到了哈师大呼兰分校区了,以前多少次我来过这里。这晚,我要在这里住下了。晚上,躺在小城旅社的暄腾腾的床上,辗转反侧,久不能寐。时间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的大学日子真就一起不返了吗?过去的一切都真实吗?我想的很多很多,也很累很累,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雪白的阳光很亮的打在我的被子上,这时候街上的叫卖声又响起了,而我下午就要离开了,想起了欧阳修的两句诗:“爱之欲往返,但苦世俗牵”,是啊,谁又能改变岁月带来的沧桑呢!

   我的哈师大,我的萧红,我的《呼兰河传》,我的记忆,这一切,再见了……

   2011-9-22初稿

   2011-9-23改毕

   威虎山办公室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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