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浣天》——大唐奇女子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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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无法忍受铺天盖地的垃圾影视剧,煌煌王朝到了他们手里简直成了幼儿园了。

  在下本也不是写手的材料,读的东西凑合着成了文章,文言不文言,白话不白话,试试手气吧,希望能写完她。

  中间有许多文化礼仪,民族传统,有个中好手的发现纰漏者,通知在下一声。

  还有就是。。。“非君子”到底是让哪位高人给抢注走了。。。

  在冠带曳曳,衣袂飘飘的时代里,或许刀光剑影,或许兵戈不息,抑或是文辞飞扬,笔墨纵横,中国人总是优雅而自信的在历史的浪涛中冶炼着文明的光华。

  唐玄宗天宝年间,安史作乱,王朝自云端跌下盛世殒落

  乱贼四起天下疲于用兵,方藩拥兵坐大,割据一方

  时至贞元韦皋镇蜀,薛涛应势而出,名播天下。

  “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没藉幕府,她曾天真莽撞遭遇流放

  “借问人间愁寂意,伯牙弦绝已无声。”

  自尊与自由,又怎堪乐籍重负

  “始信大威能照映,由来日月借生光。”

  才华与智慧,让她得以周旋于幕府,历十一镇而泰然处之。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游离于世事之外,却在年华将逝时,遭遇人生唯一一次动情。。

  “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吟诗高楼上,举目远望,她又看到了什么。

  衣冠礼仪,民俗风貌

  伶伎倡优,藩镇幕府

  吟吟哦哦,有心之人且随我来。

  第一章  【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

  《笄礼》

  光阴似水,生生不息,冰雪启释潺潺而去,春风一荡万物俱苏。暮春三月初三,大地已是一片青翠,久居城中的人们倾巢而出,要问何处去?自然是那山野清旷之地。出成都南门,一道锦江向东奔流而去,江上有万里桥,过桥向西又可见蜿蜒而出的浣花溪水于居舍间时隐时现,溪水浅而清柔美多姿,若此时在这里忽见哪家闺秀堂堂然与无名小子欢歌笑语,请相信,这绝非阁下乱视,抑或他们乱事。

  闺阁生活是苦闷的,甚至是悲哀的,花样的女子平日束于内室抬头望月,只等一朝骋亲扫地出门,从娘家二门直抬到婆家二门,一辈子便就这么呜呼哀哉了。可事事总有例外,而今日就是许多些例外中最美妙的一例——上巳节。

  天刚露青,风卷着惨淡的灰去时而遮着太阳,空气里有阴郁之感,穿上复衣,不冷不热倒也清爽,历来“授受不亲”的男女们如获大赦,结伴偕行踏春出游,蔓延山野铺陈青草的是处处欢歌:

  暮春三月日重三,春水桃花满禊潭。

  广乐逶迤天上下,仙舟摇衍镜中酣……

  一道整齐的篱笆墙南北望不见首尾,横亘于溪水与民居间,仿佛隔绝了西边的欢闹与东边的宁静。碎石小径直往通体黑色的木屋而去,房子坐北朝南,通透干净删华就素,长廊的木制地板一直延伸到院中,暴露于天日之下与青草构成幽静的小院,檐下的白色纱帐被风吹股的摇曳生姿,院中南墙边有一口井,井旁梧桐下垂荡着秋千,悠扬的琴声游弋于院中,乘着风渗透入每个角落,若非那穿梭不停的身影在院里廊下堂上,我们便可用那两个字称呼这里的景色――

  桃源。

  “及笄之事何故如此仓促,涛儿丫头大历五年生人,方才十四,‘元服’应是明年之事!”

  一踏出西厢,迎面就是股强风,袖手遮去凉意不禁为这糟糕的天气蹙了蹙眉头。妇人们盛妆打扮,徐徐的脚步拖着长裙在地板上轻轻摩娑,披帛随着风在身侧飘舞,只有那白纱帐轻薄远阔,扬得高,起伏跌宕,把屋子装饰的煞有气势,檐下的妇人们并无闲庭信步之雅兴,气氛莫名的压抑,不仅是这天气闹得鬼。

   “我也是昨日接到请辞,这语气颇是笃定,非要在今日――”掂量着手中的书辞,但翻来覆去也没见有其他言语,薛家三口都是些不食人间烟火之人,除了风轻云淡的笑笑,纵然你千言万语,我岿然不动。

  成年礼也称『元服』分两种,男子二十行元服加冠礼,女子十五行元服及笄礼,笄就是发簪,及笄就是将发簪插到头发里。元服之后便与总角丫头划清界线,与单袴短衫分道扬镳,坐卧行走婚丧嫁娶就要恪守成人礼仪规则。

  元服在谁都是人生大事,这一天,主家除了出钱出物外基本上袖手旁观,行礼之事由从族里挑出的妇人完成,她们大都知书达礼秀外慧中会盛装前来,做“正宾”,做“执事”“赞者”,做“摈”, 主次有序各司其职。

  正厅西门外铺了张席子,这里是表字的地方,执事跽坐旁边手里端着几支木制的发饰玩赏着,从没见过为般雕琢的发饰,想必是薛先生自己为之,其中用心更胜金玉百倍。小心的摆放在盘子里,再用白练帕盖上,回首对走在阶上的人道:

   “不过……这涛丫头早慧,谙诗词通律曲不说,还养出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再加上仪容清丽……唉呀呀,笄礼一成,提亲人恐怕要挤到江里去哟!”执事简直像是自己要娶媳般眉飞色舞。

  悠悠然走在前面的年长妇人就是正宾,显然从容许多:

  “嘘――,休得大声,既来之,则安之,哪有有一成不变的礼?只怕薛先生病体不支……薛家举目无亲,邻里便是家人,唉,你我用心操持便是!”正宾就是正宾,一言既出,两人皆静。在她看来,此行并非只是给人家女儿梳梳头,说句话,然后拿了酬劳走人,而是需要认真对待的大事。正宾如此,薛家主人果然慧眼识珠。

  赞者颔首不再言语,将请辞收入袖中,随正宾默默的穿过走廊向正厅而去。帷幔之外就是被抻出的地板占了大半的院落,今日观礼的来客有十几名,有这家主人的学生,有这家女儿的伙伴,其中最神色肃穆的有二三十名着武士袴褶的少年郞,眼看才十七八岁却一个个腰配横刀身姿挺健沉静肃然,身旁还有几位邻家少女,男女掺合服色各异,这是群漂亮的年轻人,甚至可以说是美少年,却一样整齐的列在东边,面西而立,一层层宽大的衣裳袖裾扶风而起,少年们收了收衣衽,无言的旁观着。南边角落里高脚几上摆放着盥洗,这是正宾举礼时净手之处。

  梧桐叶在风中沙沙的碰撞着,顺势抬眼望去便是乘势而来的墨云。

  “要下雨了。”

  正宾如是说。

  执事抬头望了愈发阴霾的天空,乌云滚滚已不堪重负,大雨将至。这才连忙揣起木盘拽起席子拖入廊下:“唉哟,这礼还如何行撒!”一气呵成决无拖泥带水。

  兴元初,成都,三月的第一滴春雨选择在上巳佳节,雨摆脱云的束缚打在梧桐叶子上,自此雨水如脱笼鸟儿般倾泻而下,在风中胡乱的弄湿了行人建筑、花草树木。

  站在檐下放眼望去,溪边男女却如同炸开了锅般,好端端的出游立即因地制宜演变成雨中戏水,“皎皎白纻白且鲜,将作春衫称少年。”大好的年华啊。

  “唉呀呀,果然有雨!”

  原本站在院中观礼的少年们连忙撑起大袖做伞,拎着匆忙脱下的屐履鱼贯而入挤进檐下,接受飞檐的庇护,最南边的少女顺势把盥洗也搬了进来。

  正忙扑打着肩头上的雨水,却睨见尚有同伴仍凛凛然坚守在篱笆门旁,毫无躲闪之意,风吹雨打处之泰然?门上虽有檐但显然是不足以遮风避雨的,那家伙是傻瓜么?

  “执事都已入廊下,那个家伙不过是傧而已,怎么不懂得权宜从便!”刚要叫他快回来,突来一阵强风带着冰凉的雨水袭卷檐下,地板立即湿成一片,一伙人闹哄着往后退,身后的直棂门是开着的,正厅的东西两处都是门户大开,大家自然一路退到房内,却不约而同的让开了那席坐弄琴的人。

  她就坐在门内的席上,身着白练衣裙,大袖随着手势在琴上扶弄着,而琴便置于膝上。琴声如解除冬眠的溪流般倾泻而出,天地尘世,再也无法打扰琴的结界,只能束手接受音乐的洗礼。谁也听不出所奏何曲,就像任谁也想不到这位浑然忘我的琴师就是这家女主人,也就是将及笄女儿的母亲――裴卿。

  少年们席地围坐不再出声,恭敬的聆听着,不再去理会外面嘈杂的雨声,和那名矗立于风雨之中的少年郎。

  这便是正宾与执事步入厅后所见的景象。正厅呈长方,北墙垂挂白纱帐欲拒还羞的波动着,纱帐前正中重席上坐着薛家主人――薛郧。厅内光线渐暗,只看得见他那冰白的衫子,他也是安静的,只是薛夫人的安静无处不在,而他的安静则如同不存在般。薛郧右手边是一樽檀木漏刻。

  漏刻有三个圆体漏壶,大中小依次安放在木制的梯架上,水均有度的从大漏壶流入小漏壶,再流入最下面飘着箭杆的箭壶,箭壶里越来越多的水托起竹片上的箭杆上浮,抻出箭壶盖上的圆孔,露出上面的时刻。“时光如水”“光阴似箭”便是这个意思吧,看似悠悠浑然如旧,其实一切早已变迁。

  厅东西两处各铺了两领重席,偏东的席子上整齐排列着梳发结髻用的梳掠等物,这是加笄之处,偏西的醮席摆放着酒盏,两席是笄礼的重中之重,坐在薛郧的位置上,礼仪尽收眼中。

  而这位薛先生不是不明礼的人,此时却稳如泰山一言不发。薛家主妇俨然是化外之人,竟对应邀而来的诸人视而不见,自顾自的弹弄着随意的音调,也许她已预感,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任性。

  这样的父母生出那样的女儿,实在是天经地义!执事看不下去了,不禁上前一步要给这女主人提个醒:我们是来给你家女儿加元服的,不是来观摩 “沉默是金”的!

  正宾却示意她退下:

  “今日风雨无常,来宾中可有愿代主妇施礼者?”

  见女主裴卿不为所动,少年们左右看看,一名少女向前一步:

  “岂有喧宾夺主之礼?有琴声伴也是雅事,正宾随宜便是。”

  正宾点了点头,看了眼箭杆便将目光转移到纱帐前的薛郧身上,向前两步扶裙坐下,并吩咐道:“掌灯。”随后的执事赞者这才意识到疏失,连忙掌灯去了。

  “薛先生,现在巳时中,距吉时还有一刻,请问还有何叮嘱?”

  薛郧双手交叠放在地,缓缓俯身空首,正宾见状连忙侧身回礼。薛郧从袖中掏出三个纸筒双手奉上:“祝辞奉上。忽遇大雨多有不测,还请正宾有应急之权变,一切便宜行事。”

  那双苍弱的手显然是因为身染重疾所致,正宾亦双手接过心下又多了分敬重:“蒙君授正宾之职,某尽心便是。”

  两盏白色灯笼分别放在两席处,屋里顿觉暖意,光线也明亮许多。薛郧约摸三十五岁,右臂支在几上,面如寒霜病容绵重,神态却恬淡祥和。

  “执事何在?”正宾起身,为笄礼做最后的安排。

  执事掌灯后便坐在一旁,此时立刻起身应道:“在。”

  “厅外雨大湿滑,席子便设在檐下即可。赞者――”

  “在。”

  “吉时将至,去东房引薛涛。”

  “是。”

  执事到檐下手脚利落的铺整席子,摆正盛放笄的盘,正襟危坐一旁;正宾在厅西门处面东椅门而立,展开薛郧给的纸卷一一看过;赞者绕过纱帐进了东房——

  东房四墙皆设直棂,白色的障子透出微弱的光,椸枷就立在正中央,赤色大袖衣静静的垂挂其上,在昏暗的东房里格外醒目。椸枷前有一张席,席上的矮几上有几支方的圆的木盒,铜镜台又立在矮几前,但真正引人注目的则是叫薛涛的丫头。

  她上身着白色中单,下身是红白相间的条纹袴,左手背于后沿着四周的直棂漫步着,右手如同拔弄琴弦般轻弹着沿途的障子。赞者只看得到她身后披散的长发和赤着的脚丫,在如此昏暗寂寞的房间里,面对一件垂挂的红衣和一个形如幽魅的散发人影,并不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今天是上巳,不是中元……赞者只好先来打破这诡异的沉默:

  “你这是在做什么?”

  “忆往惜。”

  “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

  六年前的薛宅,除了那株梧桐略显娇小外并无太大不同,盛夏的午后,申时已过,斜阳并不炙热却很明亮,照射着斑驳的树影在院中形成荫与阳的分界。薛郧依旧白身仰躺在地板上,温润如玉的面孔,还没有留如薄须,清闲淡雅的柔光缓缓从双眼流出,静静的看着高远的枝叶,小薛涛枕在父亲身上眯了一会儿。

  诗句在院中悠悠转了一圈,却没了下文,这是在试探么?小丫头自记事来便习得文章诗词,至今已有三四年,若有才,指物就诗便在这般年龄了。

  不知是梦是醒,小薛涛眯着眼呵呵笑了起来:

  “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薛郧背脊一怔,惊怔的眼中闲散之态荡然无存,万没想到会对出这样的句子!见父亲久不回音,小薛涛翻身扒在父亲胸前歪着脑袋等他明状。

  将丫头揽入怀中,指间绕弄着女儿的垂发,薛郧抿着嘴角试图给她一个轻松的笑容:“涛儿对得好,真是出乎意料。”

   “爹小看孩儿,该罚,该罚!”

  父女俩抱作一团,薛郧被挠得笑不成声:“文由心生,涛儿志向大异于为父,这才意外!”

  “上句言树之孤高,有凌云之志,下句却招枝展叶,有迎送四方之嫌。一树两心,各自随人。”母亲裴卿双手端着两方食案站在院中的地板上,她的确是个美人儿,明眸皓齿,目光流盼间自有风仪,她居高临下似笑非笑:“只是,没大没小、尊卑无序却同出一辙!”

  父女俩这才停了闹腾:“看,你娘来饭前训话,如何是好?”

  丫头不以为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娘打算今日在院中用餐,这是要孩儿去端自已的飧食,方有此言!”话没说完便蹦跳着跑去了厨房。一日两餐,第一餐朝食用在辰时,第二餐飧食用在申时。日头已斜,此时小丫头早已是饥肠辘辘了。

  薛郧来到地板上与夫人一起席坐,接过自己的飧食:

  “来时丫头尚在襁褓,如今却能诵诗了。”

  “堪得为父兼西席,读书四五年也真难为你二人了。”薛郧为父为师教喻女儿成才,西席即是家教之意,裴卿显然不是个爱读书修礼的人,对此并不以为意。

  “今日吃面,我要吃凉面!”眼见小薛涛端着口饭锅晃悠悠的大步而来,母亲接过吩咐着:“汤汁都备好了,去井里提些凉水。”

  “诺!”

  父亲端祥着女儿身影,喃喃着:

  “我们这丫头绝非庸才,我这辈子是真要跟她‘难为’上了。”

  裴卿噗得笑了,看看井边正努力拉起吊桶的小丫头:

  “那将来得招个入赘女婿,免得做父亲的还得陪嫁过去。”

  真是一针见血,薛郧甚是无奈:“这事儿……至少十年以后再说吧,如今在幕府里任职甚是清闲,也好教导丫头不误了功课。”不知为何,方才那句“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又浮上眼前。

  丫头提好了水,倒在深盘里端了过来:“爹,幕府好玩儿么?”

  “怎么突然问这个?幕府可不是玩儿的地方。”飧食备齐,将煮好的面在凉水里这么一漂,盛入碗中浇上汤汁,再配上几碟小菜,简约却味道十足,这明显是北方人爱吃面食的习惯。

  小薛涛有些不服:“可爹说那里有很多小孩子!”

  “哦……他们是‘雏士’皆是乱事之遗孤。”想到这,薛郧沉吟着:“本是顽童的年纪,却是历经生死之苦。如今收入幕府习射学剑,长成后便是亲卫是健儿,总之是仗剑报主,全无儿童天真烂漫。”

  “八年前的长安小吏,今在幕府为僚佐……”裴卿笑吟吟的看了看薛郧:“君子之教喻者,道而弗牵,强而弗抑,开而弗达。君实非官宦之材,倒不如请缨去教喻那群雏士,教学喻礼到也人尽其才。”

  薛郧听了自是高兴的,大感知我者,妻也:

  “我也有此意!天宝大乱后京都被逼关中衰落,士人大都避居南迁,奈何蜀地山水锦秀却也有镇边之重,外与吐蕃濒起战事,内又屡出逆臣……”看着碗中的清汤素面,薛郧自嘲的摇摇头,这些无可奈何的军政大事并非他所上心的:“助教本也是教人子弟以修身明理,虽清苦,但也清静。”

  正在吃面的小薛涛不再沉默:“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也。孩儿也要去幕府做父亲的学生!”

  做学生是幌,找玩伴才是真吧。小孩子一个,呼风唤雨不知轻重。薛郧放下碗筷做出架势:

  “雏士平日以武事为重,助教也就是识文断字罢了,莫非你要重学三四岁的功课?”

  母亲瞟了眼女儿:

  “那不是一群男孩子么?打架,薛涛也算行家。”

  看到父母亲笑作一团,小薛涛严重意识到自己被调侃了,于是乎她气沉丹田吼出震耳欲聋之歌声:

  “日惨惨兮——云冥冥~~~~~~猩猩啼烟兮——鬼啸雨~~~~~~”

  又来了!好一个歌者“鬼啸雨”听者“惨惨兮”,父母痛苦而甜蜜的捂住了耳朵……

  东房,赞者跪在薛涛身后认真的为她系好两团髻的最后一根丝绦,这丫头只说了三个字便一直沉默不语,只有镜旁的灯烛噼里啪啦的送出微不足道的暖意。

  漏刻的箭杆浮在午时正。

  “引将笄者出。”

  门外传来正宾的唤声,不等赞者知会薛涛便起身,赞者也不怠慢,紧随身后拉开障子门出了东房,掀开帷帐,向前一步便开到正厅,空气立刻贯入东房,灯烛忽明忽暗,捊了捊被吹扑到脸颊上的发丝,走出这道帷帐就是迈向成人的门槛——

  眼前是加笄的重席,正宾就站在对面向薛涛行揖礼,然后注视着薛涛来到席前,二人抵膝而坐,正宾将赞者梳好的两团髻解来,用篦精心的理好散发,接着便在众人目光中耐心的为薛涛梳起来成人的发髻。

  刚洗过的头发水份还未干透,梳妆起来自然得心应手,一丝丝,一缕缕,理直,涡旋,盘附成云状……

  屋外风驰雨骤,裴卿有意无意撩弄丝弦,琴声间歇只有寥寥的高声能划破混沌。那名站在门外的少年武士仍坚守着傧的职责,雨水肆无忌惮的冲刷着他单薄而挺拔的身子,原本就清秀端正的面容此时更显清俊,抿了抿冰冷的红唇,眼神不经意间瞟向屋内。

  约一刻发髻梳成,是朝气蓬勃的云髻。执事赞者和观礼的少年们不禁露出赞叹之色,既赞正宾手艺之精,又叹薛涛研色之美。

  正宾起身走到檐下,盥洗过手再向西走几步,接过执事递上的笄又回身至席前,站在薛涛面前端正容姿:

  “吉月令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维祺,以介毕福。”

  念毕,便跪下直身在薛涛面前,将那木制的朴野却用心的小小发饰,有簪有夹,一个一个井然有序的叉在刚梳好的云髻间。

  薛郧始终注视着女儿,眼睛未曾偏离,见发饰落成非但无累赘之感,反而生腾凌之意,他眼光中终于露出些许欣慰。

  正宾举手齐眉向笄者施礼,然后起身退到门边又是揖礼。

  终于告一段落,薛涛起身回了东房,赞者自然也是跟进了。

  正厅与院门并不远,奈何有千万条雨线的冲刷,望向屋内的视线也是模糊的。雨中,少年武士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神情,她要告别童年了么?他和他的伙伴们似乎早已对童年陌生了,右手拖着湿辘辘的大袖不自觉的扶上了左肋处,十二岁时的邂逅,却是他暗淡童年里最彩色的一笔……

  “嘿呀!哈——”

  建中元年,盛夏的卯时天空虽已大亮,日出而做而落而息的人们大都还在回味着梦乡。

  益州(成都)府上空,却响起了撕心裂肺还透着稚嫩的拼杀声,偏西南的习武场里几排杨树的环抱下,四五十个十多岁的男孩子只穿着犊鼻裈,双手挥着一尺长的容刀,一对一的互砍着,偌大的习武场除了啊呀呀的叫喊就是容刀撞击出的清脆的啷当声。天色尚早,男孩子们不论是精瘦的肩背上,还是及膝犊鼻裈下露出的紧绷的小腿上,都在不断的蒸腾出热汗。

  孩子们个头小身体却精练健硕,年龄尚幼挥刀却从容有力。一穿着黑袴褶中年男子,握横刀于后在边上来回巡梭着,面色冷峻的注视着面前的弟子们,滑步、侧身、换位、落刀——

  “锵——”

  他们的确学到了超越年龄所能做到的本事!剑师的眼中有一丝隐匿着的骄傲,过了今天,他们就不再是孩子了,尽管只有十二岁!

  身为人师,似乎该说点什么,剑师暗自揣摩了一下便扯开嗓子喊话:

  “尔等‘季子’,年十有二三,自蹒跚学步时即持容刀为仗,学艺十年而容刀无刃,正如尔等总角孩童之貌。刀无刃则无以制敌,身若总角则不堪重任,今日便要与尔等磨利刃,白刃一闪,身首异处,将来仗剑为健儿以安地下父母之亡灵耶!”

  “季子”的的刀未曾停歇,回应剑师的只有更高昂的叫喊。这就是十年的教育,血与刀的教育,他们根本不记得父母的音容笑貌,不知前途茫茫,不知仗剑何为,却有着刻骨的不共戴天之仇,是家仇,也是国恨!将来他们会是主公最忠诚的亲卫,是沙场上最勇猛的健儿!

  “呀――果然还在练剑!”一名侍女闯入习武场,提起絳红的裙子小跑到剑师身旁:“开刃礼就在巳时初,现在已近辰时,孩子们还要沐浴更衣束发,再练下去怕要误了时辰!”

  剑师不以为然:“还有一个时辰,怕甚?这帮小子沐浴更衣快着呢,一盏茶的功夫尚有闲余!”

  女侍急得跳脚:“今次不同往日啊!我们已备足了热水,难道等它放凉不成……”

  “凉水澡也不错啊!”正值盛夏凉洗可是太舒服了,剑师说的理所当然。

  “错!会伤元气的,孩子还小可不比阁下。”女侍也是相当坚决,声音不禁提得到高了:“况且,仪具齐备,薛助教也已经到了,剑师不可怠慢!”

  真受不了,剑师没辙只得叫停,刚才还对周围一切视而不见充而不闻的小弟子们,听到师傅叫停立刻收刀立正。

  真是训练有素啊!女侍不禁为自己被无视而顿觉挫败。

  “尔等即将与容刀分道扬镳,快去把自己洗干净了换好衣裳,该如何举礼全听这位姐姐的。解散!”

  ‘孩子们一哄而散,打闹着朝浴室跑去……’——是没有的,季子只是一致的向师傅做了个揖,平静的迈开步子朝侧门而去,女侍微微吃惊愣怔不动,剑师却沉重的“嗯――”了声,季子又立刻停下抬眼望向师傅。

  剑师露出一丝难得的微笑,抬了抬双手:

  “没听到么——‘与容刀分道扬镳’。”

  绝对“难得的微笑”,弟子们即刻从受宠若惊中醒来,也终于浮现些许童稚的轻松,然后高高的将已经残裂不堪的容刀抛向了天空……

  看着孩子们奔跑的背影,女侍莫名心酸,怪不得薛助教宁愿舍弃更有前途的掌书记,独守寂寞的教喻他们。

  “信陵之风?”

  红衣丫头站在悬廊高处指着下面客似云海的府院,短衫穷袴看上去像个小男孩。作为抵御吐蕃、南诏等蕃族的西川节度使幕府,平日里车水马龙是能臣名士的云集之所,府第不可谓不大,气势不可谓不强,小薛涛是第一次到父亲就职的幕府来,不禁被此般繁华给吸引去了。

  听到女儿的话,还在阶下的薛郧摇了摇头:

  “信陵用自己的俸食养士,但为国故。而幕府相反,多由朝庭州府供奉,各谋前程而已。”

  十岁的小薛涛听得似懂非懂:

  “使府里怎会有那么小的‘健儿’?应该二十岁成年后才可招募吧?”

  “这只是极个别的例外。”薛郧无奈地笑了:“大概十几年前,还是大历初,西川外受吐蕃侵扰,内有反军发难,冲突之下便留下了年幼的孤儿。他们有的父母双亡,有的母亲无力扶养,便收入幕府以年龄长幼编为伯、仲、季三班严以培育,骑射击剑文字礼仪都在课业之中。为父所教喻的便是年龄最幼的季班,也称‘季子’今年只十二三岁却已功夫了得,今日的‘开刃礼’就是要把他们无刃的容刀换成横刀。”

  小薛涛有些表情夸张道:

  “十二三岁的小鬼头扛得动横刀么,三尺那么长呢?”

  这小丫头好像忘了自己也才十岁而已,薛郧宠溺的蹭蹭她的脸蛋:“只是不到两尺的短刀,真正配横刀还要等上几年。”看听的女儿煞有介事,薛郧又叮嘱道:“呆会要乖一点,不可寻衅张扬。若在这打闹起来不但涛儿要吃苦,班里的学生更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可明白乎?”

  小薛涛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

  季子的宿舍是两间大通房,虽简陋却整洁干净,除了睡觉季子很少在这里逗留,睡觉时被褥并列着铺在席上,起床后叠好放在墙边。

  此时宿舍里有些混乱,沐浴过的学生穿着白色及膝的明衣,努力地擦干湿辘辘的头发,方才习武场上的严肃仿佛也被水冲走了,一群小孩子凑块少不了彼此捉弄,一会谁的头发被打散了,一会谁的帨巾被抢了,更倒霉者身上惟一的明衣不幸被掀起,引得哄堂大笑,于是乎你追我赶,上窜下跳,平日里学得本事全数上阵。

  “唉呀,真是生龙活虎,快换衣服吧——”

  一句透着笑意的女声骇的屋内的男孩子不得动弹!

  “哇啊——”

  连忙拉上障子门将姐姐们拒之门外,男孩们如惊弓之鸟不再敢作声,只用警惕的眼神盯着障子,如视猛兽般。

  门外的姐姐们哭笑不得,屁大的孩子懂什么呀,看了八百遍了还差这一回两回?

  “不开门,莫非要穿着明衣披头散发去开刃?只怕是开刃不成反倒是剑师要拿你们‘开刀’喽!”

  听着门外明显的打趣,男孩们只一会的沉默,权衡之后,障子终于小心翼翼地张开一道逢,一支小手含羞带怯的伸了出来……

  开刃礼可不在正礼之内,就像生日要吃长寿面一样只是个简单的仪式而已,因此地点设在“序”,序本是练习射礼的地方,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宽阔清静自是不在话下。序北部的草地上,一字向东西铺陈着举礼仪具,并排在最北的两张独榻是季班文武两位老师的位置,独榻往南依次是放在篓里的短刀;一排十人次的授刀席,席上的方盘里放着红色的布帕和缨;一排十人次的开刃席;两侧南北各二排的是观礼席。

  观礼席上陆陆续续来了看热闹的人,赞者、有司站在西边,仲班的学生列在后面,靛蓝袴褶藏青横刀站在蓝天岂是一个飒爽了得,遥相对应的便是四列季班师弟们,看到这白褶青袴两团髻的打扮,仲班或许能回忆起些许年前自己那稚嫩的德性,而今日终于也轮到自己坐上授刀席,心中顿时旭日东升不可谓不爽。

  箭杆露出了巳字,开礼——

  有司,衣着一如千百年来所有的有司一般,肃穆而味道十足的黑礼服,站在独席西边扬声道:

  “行开刃礼——请文武老师入席听礼。”薛郧和剑师相互作揖从东边入独榻落座,斯文儒雅的白色圆领衫,炙烈灼目的絳色袴褶,就这样相安无事甚至相得益彰的并排落座下来。

  “行开刃礼者,第一列入席。”站在最前列的十名季班学生依次入席跽坐,身姿步伐一如武场上挺拔有度。赞者作揖步至学生面前念念有辞:

  “天地之道,万物有灵,孤幼多舛,会同成学,贯以文武,义喻成刃。”

  念毕,有司请仲班入席,仲班十人依序落座授刀席端起盘齐眉向面前的师弟躬身伏首,直身后将盘搁置在膝上,而一直不动的季班这时微微躬身颔,这样仲班才能看清他们头上的两团髻,才能将红帕子顺利的包裹在他们的发髻上。

  小薛涛就坐在观礼席边边,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父亲,端正的近乎严肃,开刃虽是无趣却也斯文好看,这些雏武士显然都是经过挑选的,身段、肌骨甚至容貌,英武之外也赏心悦目。周围坐的都是年轻的士人是幕府的宾客,这样繁缛的仪式在他们看来已是司空见惯,低声讨论着谁最骨骼精奇,谁最仪度风雅,谁最前途无量。

  咦,观礼席有异样的骚动,人们的注意力突然集中在一个悠悠朝这走来的白衫男子身上,言语中透出一股调侃。

  “看,是那‘闲’女婿……”

  “若换做是在下有幸娶了府公女,怎会有空到这观礼席上耗消时光?”黑衫男子轻挑着眉,甚至不曾给过那人正眼:“唉,看他还不如看看这些小鬼头有前途哟……”

  说话时,那女婿已在观礼席坐下,小薛涛不得已只能往里面挤了挤。分明是听出被轻谩了,可这人仍是散漫的笑着,散漫的坐在一旁。

  赤,尚武之色。

  余下长长的布绦在脑后飘荡荡,红帕已裹好。有司将短刀拔出鞘一起摆放在盘中覆上红帕,递给赞者,赞者再递给授刀席上的仲班,仲班直身双手托盘齐胸,赞者最后叮嘱了一句:

  “刃身将尺,乃及生死之器。白刃端直,亦如心中善养正气浩然。止戈为武,举则忠义!”

  季班直身行空首礼:举手齐眉再将双手叠放于地,低头叩首却又不碰触手背,而后直身揭开红帕,左手持鞘右手握刀,平端着将刀收入鞘中,最后两席互行空首——

  “礼毕。”

  赞者向两位师傅作揖,而后众人又退回原来的位置。

  “授顽童以生死利器,本是冒失,这又诫之以‘止戈为武’岂非矛盾之言,让人何去何从乎?刀,死物也,心存浩然正气,剑亦随之而忠义。这谁写的训辞?”那女婿自顾自的念叨,因为根本没人愿意搭理他,只是有一个例外……

  小薛涛很不快的蹙着眉:“真是惭愧,正是家父!”说罢很神气的推开那人离开了观礼席,抛开了身后那张讶异的脸。

  这是次不起眼的邂逅,谁也未曾放在心上,落魄的女婿未及赏识丫头的才华,年幼的丫头也未能深析女婿言谈的深邃。不过五年之后这一大一小会再次相遇,只是那时已今非昔彼。

  在益州府这庞然大物中,西南习武场是个幽僻的角落,落单的小薛涛在篱笆墙外漫无目的逛着,忽而,一阵微小的叽叽声打断了她神游天外的思绪,侧耳一听,在墙那边!小薛涛顿时精神大作也学起了叽叽声,小心翼翼的靠近墙边,墙并不高,但足以阻着她这样的小朋友,但却未必挡得了她,于是抬眼望去,是一排茂密的枝叶……

  只有翻过去了!

  原来是连鸟带窝一起掉了下来,小雏鸟无助的在地上扑哧着毛绒绒的翅膀,上面那只成鸟不知是它爹还是它娘,焦急而又无可奈何的盘旋着。

  拍拍衣襟上的尘土,将小鸟儿轻轻捧起,再抬头望了望头上何其高远的大树丫……

  正当她苦思解决现实问题的佳策良方时,门外有了动惊:

  “嘁,饭有什么好吃!?好不容易开了刃,当然得来试试!”

  “……可我饿了……”

  “哼,秦月寒!太没骨气了!”

  “翟晔……吃饭跟骨气有什么关系……你是谁?!”

  你言我语间,两个少年又一次踏进了熟悉的习武场,于是乎,十二岁的秦月秦和翟晔第一次见到了十岁的薛涛……当然,这里并不存在诸如温馨浪漫和诗情画意的暧昧情绪,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异常火爆,想必在三人记忆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小薛涛情急之下竟把小鸟儿藏进了怀里,她还来不及想何必如此做贼心虚,可毕竟是翻墙而入擅闯他人地盘啊!

  在习武场里出现了陌生人这还是第一次,虽然只是个小毛孩但两个小小少年本能的警觉起来,眼前这小子慌乱的举止真是让人不得不怀疑。

  “你拿的什么?”秦月寒快步上去,抻手便向小薛涛而来。

  躲也躲不了,挡也挡不住,眨眼的功夫小鸟儿就已在秦月寒手中不住悲鸣了。刚要辩解却见横刀已在眼前,这小子竟然敢把横刀架在她肩上!很显然,薛涛被认成了企图不轨于小鸟儿的坏小子。

  虽然没有出鞘,但其强势足以震慑眼前这家伙!

  “可不许你抢在我前头试刀!”翟晔急切切的跟上来。

  满脑子除了刀就是刀!看到秦月寒手里的小鸟儿,翟晔异乎寻常的兴奋瞬间安静了下来,怪异的看了那陌生小子一眼,捡起地上的鸟巢顶在头上:“小意思。”接过小鸟儿搁在怀里,一转身如同猴子般敏捷的攀爬上了树,对于井底之蛙的他们而言,树与小鸟是何等珍贵!

  秦月寒的刀始终压制着薛涛没有一刻放松,薛涛严重意识到碰上了地头蛇,而这条蛇的行为让自己深感屈辱很是愤怒!可想想,他们应该是爹的学生,而且爹也交代不要惹事……忍是心上一把刀啊。

  思及此,薛涛大感自己真是个孝子,于是乎抬手将那碍眼的短刀推开——

  “乱动什么!”

  秦月寒颇具警告地低呵,手上的劲又重了一些。

  痛!

  顿时间,孝字怎么写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薛涛卯足了力气猛冲上去将眼前这个高自己一头的混蛋扑倒在地。如果秦月寒知道眼前这“小子”的光辉战绩就不会如此麻痹大意,再如果剑师传教过剑道之外的“肉搏”,他应该不会有接下来的表现。

  短刀被抛在一边,两个孩子不分你我的缠斗一团,不能不承认薛涛的确是个中好手,而且身经百战,秦月寒淫浸武道数年竟也一时间脱不开身。

  竟然还有这样打架的!

  树上的翟晔见此景象大为汗颜,离地数丈,安巢之处又去数尺,在上下间犹豫一下,最终决定先解决眼前问题,于是加快手脚向上攀去。

  下面的局势很快发生了变化,秦月寒毕竟是有功夫的,又年长一些,薛涛力战不支却也不气馁,就在秦月寒刚坐起身时——

  小鸟儿终于重返家园,翟晔却听到了熟悉的惨叫声,这种叫声通常来自习剑受伤时,但这次似乎又有不同……

  秦月寒痛苦的蜷缩着身子,双手努力的要将薛涛的脑袋从自己身上推开,但这并不轻松,只因薛涛无奈之下使出终级绝招,一口咬在了秦月寒左肋处,是狠狠的咬了下去。

  “来人啊——救命啊——”

  顾不得颜面了,翟晔挂在树上,扯开嗓子喊出了一辈子一次的呼救……

  左肋处的白褶被血染得鲜红,薛郧将革带解下,小心的掀开衣襟褪下帕腹,即使动作已如此轻缓却还是牵动了伤口,秦月寒肩膀不禁一颤,却紧紧抿着唇不说出半个痛字。

  肋骨下的那块皮肉几乎要掉下来了,血还在顺着伤口向外浸染着,直淌到袴带上又污了一片。翟晔坐在一旁禁不住唏嘘,即使是司空见惯了的剑师也不忍多看,而薛郧已愧疚到无地自容。

  “不疼。”秦月寒的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先生,师傅,是学生太鲁莽了。”知道那“坏小子”竟是薛先生的女儿,也看到了先生眼中的疼惜与自责,这就够了。

  剑师抚住秦月寒的肩膀,是个男子汉!

  “养不教,父之过!”薛郧的声音低沉沉的,第一次,因丫头而生气,真的生气了。

  薛涛被晾在门外乏人问津,训斥也好,责罚也好,父亲却选择冷落自己,这让她难受极了。踌躇着移步到门旁,父亲与剑师正清理着秦月寒身上的血渍,下身弄脏的大口袴也被解开。

  非礼毋视,但在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时,薛涛惊怔住了!

  “割掉,再长新的?”剑师已对那皮块失去信心了。

   “不,还能长好。”薛郧在药箱里翻找出一个巴掌大的漆盒:“这药很疼,你忍着点。”

  秦月寒应了一声,但紧接而来的剧烈的刺疼还是让他冷汗直流。手指触到绽裂开的皮肉,薛郧的眼眶一热,尽量快的,尽量周到的敷上药膏再覆上一块布帕,刚要去拿药箱里的绷带却被抢了先,这才发现丫头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

  薛涛晶亮的眼睛蕴着水气,不由分说的正坐在秦月寒身侧俯身为他包扎伤口,血腥味充斥鼻腔,泪水像六月的大雨扑籁籁的落下。

  秦月寒心绪异常激荡,他是个害羞的孩子,此时衣衫不整连袴都解开了,却被一个女孩子几乎贴在身上为自己缠绷带,而他无法拒绝,只得将脸庞藏进高举的双臂里。

  丫头从未这样哭过,薛郧心中百味繁杂,剑师拍拍他的肩笑道:“不打不相识,你就别放心上了。”竟还旁别人开导自己,两个孩子冰释前嫌,他这个做父亲的便也释怀了。

  “你、你干什么……”

  不等众人从皆大欢喜其乐融融中醒来,却又听到秦月寒紧张失措的怪叫声。

  绷带缠得很是整齐漂亮,但这已不是重点,薛涛知错就改且一改到底,拽着秦月寒的袴带义正严辞道:

  “袴褶帕腹我要带回家补补洗洗,快脱下来给我!”

  秦月寒着实的慌了神,顾不得伤痛拼力抵抗着:

  “不用了不用了,快放手!放手——”

  薛郧抱着丫头无力的制止她的非礼行径;剑师不知是何居心只按着小徒弟的肩膀,护着他的伤;一旁的翟晔笑翻了……

  雨势渐收,掀起纱帐,薛涛整装后再次出现在正堂时换来一片惊叹,她的五官开阔,没有多少南方女子的小巧,反而是北方的大气轮廓,一双神采熠熠的丹凤眼时不时流露出庸懒和敏睿。及笄之后便要从大人妆扮,两颊蕴染着红色的胭脂,衣服也从短襦穷袴换成了大袖衫、高腰襦裙,赤色正如她烈火般的性格,在阴霾的氛围中散发阵阵生机。然此时的薛涛是安静的,静如三月桃花。

  受了正宾揖礼后,薛涛在偏西的醮席上面南而坐。正宾执酒来到面前念起祝辞:

  “旨酒乃清,嘉荐令芳,拜受祭之,以定尔祥,承天之休,寿考不忘。”

  薛涛拜正宾,而后接酒盏,祭酒,退席末,饮,举手齐眉谓之“兴”,再拜。

  “表字”又称“字”,男女成年之后名长辈呼名是亲亲爱爱,自称名是谦恭,而直呼他人之名则是不恭,因此社交友人间都是称字的,字能表其德行又与名相应谓之“表里如一”。因此不论是冠礼还是笄礼,表字均是压轴之重。

  薛涛与正宾款款来到檐下偏西处,天空已是云开雨散,清风携着泥土的气息徐徐而来。一妆扮新鲜入时的四旬妇人悄悄推门而入,看一眼房中景象欣喜一笑,甩了甩伞上的雨水,拎起裙角三两步踮到房廊东头,她的不请自来和满心欢喜并未引起众人多少关注。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女士攸宜,宜之於嘏,永受保之,曰字——‘洪度’”

  生在惊涛骇浪的大历年,因此名“涛”, 但薛郧未必会想到丫头今后的一生会在更大的洪流中度过,正应表字“洪度”,他看得到开始,却看不到结局。

  “洪度洪度,唉呀,这可真不是寻常女儿之字。”

  那四旬妇人不论是喜上眉梢的神态,还是轻挑欢快的语调,出现在此时的薛宅都显得如此突兀。

  从正宾到宾客,不满之情溢于言表,那妇人倒也察颜观色,立刻端正起来向裴卿施礼:

  “贸然来访真是唐突了。”

  裴卿淡淡看了她一眼:

  “我已说过,鄙宅没有满婆要做的生意。”

  满婆,她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没两把刷子能干这一行么?

   “唉哟,什么生意不生意的,男婚女嫁总要我来牵线搭桥,姻缘天定,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少得哪一样都不成呐!”

  满婆,媒婆也。

  裴卿蹙眉,目光锁在那扭捏作态和满脸老粉上一动不动。满婆被盯的手足无措,摸摸头发又抚抚脸蛋儿,还顺便敛敛衣襟,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因为裴卿此时的心思,早已飞去了天外……

  建中四年,自安史作乱以来,天子第三次被赶出长安到奉天“狩猎”去了,美名其曰“北狩”,说白了就是逃命。

  纵使窗外风起云涌,薛宅依然云淡风清。

  “夜台长自寂。泉门无复明。独有鱼山树。郁郁向西倾。睹物令人感。目极使魂惊。望碑遥堕泪。轼墓转伤情。轩丘终见毁。千秋空建名……”

  炭在盆里噼呖叭啦的烧着,薛涛身着极不符合时代潮流的赤色北齐装,和着母亲的琴弦引吭起歌,歌声如低吟,似悲泣,辞中人仿佛附之灵魄于其中,倾诉着那沉淀百年的哀恸,琴弦上奔泻而出的高音仿如天外之响,牵引着辞中人大开大阖的悲壮情怀。

  余韵缭绕,闻之,则愀然喟叹!

  “新辞?”

  一曲方罢,兴致未消。裴卿这才问起了歌的来由,这显然不是丫头自己所作,悉心品味之下,曲子清新悠远之中又有抹不开的悲怆,像是——

  “像是挽歌。”

  刚才还神采焕发入歌入戏的薛涛一下子垂丧起来:

  “曲是新的,娘竟然一下子就和出来音韵……”

  她的曲谱得自然不错,但有了母亲的琴弦才会如此臻于极致!

  姜还是老的辣啊,小丫头。不过方才和音,感觉之神妙连她自己也为之惊诧,显然,这丫头不仅仅是有诗才而已。

  “可辞却不像你写的,又不似乐府,到底什么来头?”

  听到这,薛涛还舒服些,觉得总算公平,各有千秋嘛。丫头端起先生架子大摇大摆出门去了:

  “这个嘛……正是北齐安德王过四哥兰陵王墓时写下的挽歌,母亲还是很聪明的哟。”

  北齐兰陵王,美貌与英武并举,温文与进取并重,在芸芸美人谱上,称他为千古第一美男子都不为过。

  裴卿还坐在房中,看着丫头小人得志似的模样,一本正经道:

  “涛儿……”

  丫头转身,母亲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

  “刚才的舞姿很难看,不入流,以后别再跳了。”

  灿烂的笑脸,虽然有些僵硬,但丫头基本上维持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风度,丢脸丢到家了,出去总可以吧?可门外的情形着实让她色不改的风度荡然无存!

  “回去!不准出来!”

  刀刃直戳到眼前,定睛一看,巷子里到处是着裲裆甲的健儿,挥着亮晃晃的横刀将行人赶回家里,平静的浣花溪笼罩着一层动荡的迷雾。

  薛涛连忙合紧了木门,母亲顿感不妙起身来到院中,外面只剩下沉闷的脚步和利刃划破寂静的嘶声。

  出事了。

  “你爹还在州府!”

  益州府,西川的心脏,此时已是风口浪尖。

  兵马使张朏反叛,他麾下的数千人已控制了成都的大街小巷,现在正集中兵力攻取最后的统摄所在,“益州府”。

  紧闭的大门内,宾客早作鸟兽散,留下来府卫骑在州府的高墙上誓死抵抗着不断攀上来的反兵,一切能伤人致命的武器毫无例外全数上阵,比起偌大的州府,留守的人实在太少了,那边爬上来的是如狼似虎的反兵,这边纷纷落下的是肝胆相照的府卫。

  红帕头青褶白袴,横刀在握,季子身后就是轰隆作响的大门,四周不绝于耳的嘶杀让他们心潮澎湃,很快他们就要加入其中,执行习武以来的第一次任务。

  这一年,季子十五岁。

  “伯仲的师兄们早已分派去了各地州府和边疆战场,他们把守卫州府的任务传给了你们,十年磨一剑就为此时!”剑师巡视了这班小弟子,既有仗剑为国之希冀,又有掌上之珠的悯惜:“牢牢记住身边的每一个同伴,活下来的人要把死去同伴的名字刻在记功碑上!”

  这也许是最后一眼,看向彼此的目光中,有坚定,有激励,有祝福。剑师很欣慰,若无意外,这将是一群有建有为的孩子。

  “开门!”

  竟然自己开了?!门外反军一刹那的惊喜后立刻巨涛般涌入门槛,堵在面前的只是数十个不知所谓的小毛孩,而他们是千百名身经百战的健儿!

  门再大也不足以让如此庞大的反军施展,季子的长刃如伞,遮不住天空,却遮得了身下的主人。踏入门槛的反军前有刀墙,身后来势汹涌,一时间竟寸步难行!

  剑师横刀在前,如平日一样,在战场上依然是学生的榜样,他用血肉之躯诠释了自己心中的师道。季子原本纯净的袴褶已难见本色,但谁也没有后退,绝不让反军向前一步!

  在肉搏血拼的乱战中,以少胜多纯属梦臆。在反军毫不间歇的轮番猛攻下,府卫败势渐明,如此下去恐怕连最后记录功碑的人也不会剩下。突而反军令旗一转,刀声平歇,门外的让开一条小径,那个让府卫恨不能食其肉的兵马使张朏骑着高马缓缓靠近,但让门内季子出离愤怒的是他马下的那人——薛郧。

  此时的薛郧,足以让季子失声痛哭。

  脖子上的绳索,腹部深壑的刀伤,白衫上如飞瀑的鲜血,一直以来清雅的风姿现在形如枯槁,这样的人质根本无需捆绑。

  张朏随手甩动那条系在人质脖颈上的绳索,薛郧如他所愿的向前踉跄了一步,季子的心都揪起来了!先生只有数丈之遥,他们却无能为力!

  “这里将是我的行营,自然还是干净的好。”张朏嘲弄的笑着:“张延赏落跑,却有人要为空宅送命,对尔等来说根本无所谓谁是主公,再换一次又何妨。振剑江湖是武士的职责,尔等怎忍心让这书生……受裂身之苦?呃?”

  一片死寂。

  现在是严冬腊月,薛郧像失去灵魂的枯肉般随时都会倒下,季子已看不到他呼出的白气,剑师再也没有起来过,决择落在这一帮少年手里,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这本是天经地义,而此刻他们犹豫了。

  在过去的五年中是他在安抚自己练武时的苦闷,抚慰伤痛时的焦燥,填补亲人的空白,他偶尔会把学生“拐”出府去看那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偶尔会出现在习武场跟剑师争论一张一弛文武之道,偶尔会把那小丫头领来相互切磋共同促进……他没什么鸿鹄之志,却视学生如己出。

  “‘白刃端直,亦如心中善养正气浩然……止戈为武,举则忠义’……逆贼当前,君子死国,士死制!”

  难道已经忘记三年前开刃礼上的誓辞了么?

  薛郧的声音如梦夜呓语,听者张朏看到了身边属将的惊异和心虚,他突然想到了二十八年前被安禄山支解的镇国公颜真卿,煌煌华夏从来不乏忠魂烈骨!

  那平日是温儒厚人的先生没有屈服残暴之念,一番死国之誓却击溃了季子最后的防线,尽忠主公,纵然是粉身挫骨吾等也不敢游移!可是,可是……

  横刀坠落在血污里,刀身早已折裂,刃也在一次次劈刺中被挫去了锋利,这只是一堆废铁而已,少年们再也抑制不住,跪在地上痛哭起来,为国运颠覆而哭,为曾经的信誓旦旦而哭,为生命而哭。

  胜负已定。薛郧无力的看了眼向自己奔跑而来的学生,便昏了过去。

  就这样结束了么?

  〖汉州 鹿头〗

  “叱干遂”的将旗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着旒旆,冬日的晌午温柔懒散,军士们埋锅造饭,军营一片宁静。传报官小跑到将军帐下道,将手中物奉上道:

  “禀将军,营外一行三十余轻骑带此印符来见将军。”

  汉州戍将叱干遂递上的物什一看,吃惊不小:

  “这是——西川节度使印符!”

  多年沙场经验让叱干遂立刻意识到有紧急事态,又岂敢耽搁,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帐外,果然看到仓促狼狈的西川节度使张延赏一行。

  不等行礼寒喧,张延赏迫不急待的拉住了叱干遂的手:

  “兵马使反了!请将军随延赏领军克平!”

  张朏意欲称雄的闹剧只演了不到半月,便被叱干遂给清缴了,除了让成都再遭一次蹂躏,枉死了多少健儿府卫外,也仅是给了他自己一个刻骨寒心的下场。

  西川人的年关总算过的有惊无险,而对于身负重伤的人,这十几日的耽搁却是致命的。

  “唉唉呀,今日还在假中,你们这是做甚!”

  两名季子一左一右架着年逾五旬的大夫,拖拉着进了薛宅,大夫无力的挣扎着这几个坏小子的钳制,可惜力不从心,秦月寒背着大的夸张的药箱步履轻盈的跟在后面,如果可以,他大概能把药铺子都给背过来。

  季子肃穆的站在院子里,看着同学们把大夫拖进屋子,对于他老人家微弱的抗议大家相对无言。

  老人家,人命比过年重要,你就将就吧……

  不足一刻,大夫再从屋里出来时大地已覆上了一层薄雪,合严皮裘看了看站在雪中衣着单薄的少年摇了摇头,他没开药方,也没拿药箱,应该是因为他背不动,还没来得及感叹触目惊心的刀刃已横在眼前,刚想说的话立刻咽了回去。

  “为何不开药方,叫你来不是串门子的!”

  用刀指着自己不满的家伙似乎是秦月寒的习惯,只是这次是真的出刃了。

  大夫不敢动弹,面对一群横眉怒目虎视眈眈的家伙,他内心极度的委屈,若在平时必定要来一顿训斥,可看在他们一片孝心的份上……据说他是个好老师,这一点学生已经证明,虽然看起来不像他们的老师那样温文尔雅。

  “我要说的话,你们应该听过很多遍了。怎拖了这么久?切口太深,外皮虽然已有结痂然内脏积瘀腐化,外伤便成了内伤,能撑到现在已是非常,我实在无能为力!”

  季子沉默了,悲哀的沉默。

  秦月寒收刀,从怀里掏出些铜钱打发大夫,大夫无可奈何的摆摆手:“不用了……只是麻烦小兄弟把我的药箱再背回去……”

  铜钱洒在大夫身上落在雪里,谁也没有再理会他的意思,大夫只好无辜的拖着箱子一步步离去,只留下一院子少年,十几枚开元通宝,和一道雪痕。

  “卿……下雪了。”

  薛郧躺在榻上,微睁着眼看窗外霏霏大雪。

  “雪晴后,你就会好起来。”

  裴卿坐在榻边,抚摸着他的长发。

  薛郧微笑着点点头,裴卿在他身旁躺下,隔着被子轻拍着他的胸膛,伴他入睡。

  薛涛将最后一块炭添在盆里,默默的看了父母一眼便悄悄拉门退了出去。

  雪还在下,季子的头上身上都沾上厚厚的一层,薛涛蹲在廊下,垂首埋在双臂里无声的哭了……

  “薛夫人?薛夫人!”

  裴卿那阴晴不定的脸色看在满婆眼里简直莫明其妙,也罢也罢,管她心中有多少酸甜,女儿的婚事总不得耽误吧:

  “府上是书香门第,先生又出身官宦,而那卢家可是数得着的氏族大姓,几辈前头都是历朝名宦,说实话,那血统可比皇室还——如今卢家有意收纳,夫人何不应了这门亲——”

  “笑话,让先生的女儿去做他人小妾!?”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季子不是清官所以忍无可忍的沉默后,他们终于决定要挺身而出拉“小师妹”一把:

  “狗屁血统,乱打薛涛……薛洪度的主意,男的就阉,女的就、就卖到平康里去!”

  大姓者,崔、郑、李、王、卢,族系深远门风优美家第森严,大都是魏晋南北朝时门阀氏族根基渊源,朝中政要以与之联姻为荣,甚至皇室也要拉拢他们自抬身价服悦人心,其中虽有家道中落的也依然是世人企羡攀附的对象,门槛之高也依然提足难进,非世家不娶,非大族更不嫁,说来即使是纳子为其妾也是非常体面的。

  满婆被这口不择言粗言俗语给吓了一跳:“唉哟,这竟是薛先生门生!?真是不同凡响啊!小小年纪也把‘平康里’挂在嘴边,呵呵。”

  “平康里”何也?花、街、柳、巷。

  季子可不是什么温良少年,可他们再火爆也不敢在先生家里翻天,只得阴阴的丢下一句:“我看你也快‘功德圆满’了!”

  满婆背脊一阵寒意,不禁往裴卿身边靠了靠,薛先生虽是个涵洪雅量的君子,但这一门子学生可不是什么善类,正当她惮精竭虚努力思索圆场时,主人公薛洪度开口了:

  “五姓门第万丈高,偏我薛涛不稀罕。满婆有心宜我室家便记下这几句:巍巍然有叔夜林下之风,亲亲乎有相如钟专之心,澹澹兮有太白豪放之才。除此三者,但如我愿者薛涛愿偕之终老,否则,吾家素女但有骨耳,我薛涛不屑齐人之福,绝、不、作、小。”

  一席坦白,满座皆惊,伙伴为薛涛的傲骨而赞赏,看客为薛涛的孤高而震惊,满婆还算识相匆忙施礼狼狈而出,薛家这门亲不是她一个老婆子能涉足的,薛涛那丫头也不是什么前朝世家所能包容的。

  最平静的,是父亲薛郧与母亲裴卿。他们对视一眼,向彼此微笑,情意万丈外人怕是难懂,裴卿没有动,他也始终静静的坐着,尽管已经视线昏迷但耳朵里全是丫头的湟湟誓言,虽然那一天为父只能在天上祝福,但……

  很好,这才是我的女儿。

  嚎哭而来,欢笑而去,人生本当如此。

  兴元三月三,薛郧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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