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我吧,美国]
这一阵子,我被美国搅得睡不好觉
或者情绪不稳。你们知道
一只青蛙也是胸怀天下的
你们知道,青蛙早从井底蹦达出来了
在公司里,偶尔讲两句美式英语
但现在我习惯于偷偷用诗歌建设我的国家
你们知道,我的国家是不存在的。
十二厘米深的江湖和海洋,不足以听取蛙声一片。
而穆罕默德的沙漠,和庄周的水稻田,都有可能落下美国炮弹
让我们一起努力吧,把不存在的国家建设得像美国一般
枪炮声密聚起来,但所有的夜晚感觉起来都非常遥远
遥远处一片漆黑,偶尔一闪的亮光,使感到我在美国安宁的胃部
[灰蓝的黄昏降临]
八岁快到九岁的那年,我出了趟远门
父亲用绳子把我系在船舷上。我像只汪汪不停的小狗一样
汉水像我们汉人的脸一般黄。
天蓝得不像样子。父亲和舅舅恰如猴子与灰熊
打算去巴拿马吃香蕉。猴子与灰熊一出门就往左拐
往左拐,就能到巴拿马。于是下午的航船就一直向左拐向左拐
河流两岸种着世界上的植物。它们无一例外
都是绿的。太阳与我一般高的时候,它们会变得一抹黑
模模糊糊的,像烫手的烤山芋
大人们面如土灰。都是天光云影和江水给闹的。
他们叫船向左拐。村子里三年来一直住着一个右派
他用棉线在我额头缝了十针。大人们面如土灰。
右派颇受村人尊敬。人家肚里有墨水。
他给我讲,猴子与灰熊出门后一直向左拐,一直向左拐
最后回到房舍颓圯的家里,他们以为到了美丽的巴拿马。
黄昏是一寸一寸降下来的,就像一块灰尘扑扑的抹布
一直用它擦着天窗。我的额骨有些高低不平
带着儿时的记忆。我三十多岁了,到了巴拿马,还写着诗句。
[秋天的颜色加深了]
秋天深了,棉花白了
读书人的日子当过头了
种田的辛酸和菜园辣椒的色调混到笔头上来了
2003/1/19
[活得有趣的日子不多了]
活得有趣的日子不多了。戴着顶瓜皮帽
走在下坡路上
阳光是打东头照起的。现在篱笆东边
有些阴影,和积雪
喂过三月的猫跑不见了。墙头和屋脊上
常有它的情人呼唤,跑过
我五十四了。喃喃自语,嘴已发臭
还有什么事情使我双肩颤抖。我已是这样一把老骨头
双腿发虚,两眼昏花。昨夜我居然扮个小伙
在网上与人打架。日头从东边出来了
却改变不了日薄西山的石头。我要喘一口气
把没有写完的几行写下去
2003/1/22
[说一说过去春花灿漫中的事情]
要说,就说那时春花灿漫
山水还小,倔强的父母坚持种着几亩
优良的麦田
姐姐打猪草回屋,手中捧着打碗儿花
或一朵蒲公英
风一使劲,花就没了踪影
天总是要下雨的样子
我总是与人打架,头破血流
回到房屋矮小的家中
可敬的双亲,在村子中追打他们的儿子
不给他饭吃。夜深人静
姐姐牵着我的手说:还有我呐,弟弟
大舅扶着犁耙,将土地重新翻过
他吆喝牯牛的声音,以及黄鹂的重唱
在村子窜来窜去
回过头来说说我姐姐。她如今
是两女孩的母亲。去年回家的时候
坐在灶堂里,姐姐陪我默默流了会泪
2003/1/24
[不慌不忙,下点小雨]
不慌不忙,下点小雨
后来,你走在路上
四野里安静,三只平原老鸹
咕咕乱叫一阵,现在不动声色了
树叶们是什么时候落干净的,你不能说得确切
低下头,可供回顾的只这一两个寂寥时节
一只蚂蚁在路上死了。一支黄蜂
止住,停歇。这密执安州
或伊斯坦布尔。一片落叶睡进梦乡
远处传来风声,你偶尔咳嗽
2003/1/30
[恍恍忽忽到达春天]
恍恍忽忽到达春天
正月里,桃花开否
春光这样浅
春光这样浅,漫漫散散
照着我的丑脸,一直
有这多年
改头换面,走在湖北岸边
终日奔波,画饼化缘
头发乱了,写诗等闲
很好很好,我的老天
有幸生在农历新年,有父母和姐姐
把生辰念叨,在神龛前许愿
很好很好,回家过年
又匆忙作别。远去如骤雨初歇
晚来如春光乍现
青蛙醒醒
看看天,月亮分上海半边
分武汉半边,天下雨,看不见
2003/2/9
[汉水流域]
国家没有管理月球的能力
喝小酒,月色寂静
树木修颀,单纯
一点点江水足够灌溉心身
无端彷徨,诗句伤害身体
2003/2/20
[我的空中巴比伦]
(一)
寂寂春日,睡到太阳照到屁股
啁啾鸟声若出诗经,和风煦暖,有如丝帕
披在我这裸男身上
将窗帘大敞白开,汲着拖鞋,在房中走动
恍若世外桃源。即便有女子秉笔偷窥
也暂且让她如愿,一一了得
叶公好龙,画龙点睛。让我活泛的
是百米开外,两只伶俐的麻雀
追逐着,下了枝头
而我将目光升到高空。事实上,天色阴翳
并无半点闲云。昨夜风雨如晦,百无聊赖,有歌女伴舞
唱虞美人,头上响过春雷
于是放弃楚腰,移步窗外:细细麻麻,春雨
宛若绣花。空空荡荡,看十二面酒旗
慢慢湿了
(二)
骚扰久候不至,闲来翻书,编故事
将心情弄成一团乱麻。写分行的句子
逢高就低,且悲且喜
逢高就低,将她紧紧抱在怀里。那是中国的
一月三月四月,抑或十一月?舞曲摇荡,啤酒冒出
身子里的情欲。看官们,希望发生些事情?
我笔法粗陋,只能形容她身轻如燕,款款趋前
为我宽衣,我替她解带。她面泛桃花,呼吸芳香
急促,一座座沙丘任我磨蹭,颇费一番功夫
起先身心俱疲,我活像个窝囊废。不得不向她承认
我是个后进青年。我说过,我在《星空下的张生》里
已有过描写。她把双乳挤在一起,喂进我的嘴
搂着脖子,抚摸我的后背,她说我是个乖巧的坏孩子
前些日子颠沛奔波,如此时刻,我酣然入睡
顺便停住嘴
下面还有故事。而我本人已不满意上述情节
便重新改过。正如我醒来,用尽身上一股子蛮力
要把好事做绝
(三)
也是春风骀荡、青蛙叫喊之时,她幽幽地问我
飘在哪里。我左顾言它,说自己想吃西红柿
夜里的电话,她悄悄告诉我她的身段
甚至她的两岸。我软骨头一般,跌跌撞撞
走在田畴上。只有小弟弟在前,一路凯歌高奏
仿佛春天的把守
慢慢我学会在被窝里吹牛。并满怀豪情惋惜
如果我们手牵手,走过乡村,和街衢,面红心跳
忽悲忽喜,定能发生十七八次冲撞
再展开细细研磨。倏忽间,她像一只鸟打开翅膀
在天底下一声声唤过:我的怨家,我的哥哥……
穷途末路之际,她低低呼我救她于水火
谷地幽深,九进九出,方探得方向。顶着三十几级台风
长驱直入,我这拼命三郎,我这瘦瘦身子骨
她一把稻草抓在手里
后来,她的裙子上开出几朵小花
我们重新躺在向阳坡上做梦,山不是太高
梦,过一会儿就醒了
(四)
古代有很多竹子。连女子身上也如此,譬若柳如是
相貌堂堂的男子,揉搓过她的酥胸。如弱女子胸怀大风
只能悲男儿骨头轻贱,恨铁不成钢
换了朝代。不再写诗赋词,改写市井街巷:
我的那个女友野蛮,骑在她的人民头上,闭着眼
慢慢地唱歌
我总是过一会就问一句:“桃花开否?”“蔷薇开否?”
她甚是厌烦,不予理睬。我的女友貌美但不端庄
在空中比划着,那下面有,细细的波浪
我劝她回到岸上,与人民共沐春风
趴于床沿学游泳。先前电视里放过一阵风光片
关掉这么久,却峰回路转,只听得恰恰莺啼
稍后我停歇下来。山路崎岖,我发现她生机勃勃的双腿
暗暗发抖。她却让我再往上推推。后来,我吹嘘自己
扬鞭策马,长驱直入,势如破竹
(五)
回过头来,我发现满纸云烟,于无形中做过
苟且之事。我佛选定巍峨的江山
修宙宇,住在里面
一遍遍吟哦:月华如水的夜晚
你抽烟,我喝酒
比试你长我短
而我思绪紊乱,终究留下诸多遗憾
轻轻一拥,听她香风渐远,空余我这座火山
死灰复燃
她曾路过我的城市,于城门放火
不顾伦理与法则。我精心臆造的长戈短戟
长夜漫漫,毁于她的无情转弯,抵达东京
此刻天地十分安静。间或听见牛哞马嘶,小鸟问答
她在四或五小时以外嬉戏。飞机被打下去
我破败的巴比伦城,再无心修葺
长空漠漠,兀生悲凉,与感怀:勇敢地精尽而亡
只适于一刻相通,不可永远贴近。我又咳嗽了
想来是我一丝不挂,坚持得太久
2003/2/22
[谁会将春天与桃花分开]
(一)
不知不觉,我度过了昨夜
昨夜梦多,我游出了长江,而心里空的发慌
醒来就偏头痛了。仍然睡到日上三竿
起床。镜子前我是一个陌生人啦
胡子麦桩一样。
一个流浪汉,想起鸡鸣传遍所有草木的家乡
妻儿与爹娘。我都做了什么!羞愧与悔恨
磨破了心脏。请求朴素的村庄
将我宽宥,请求美丽的桃花继续开放
(二)
我身上,曾经有过一些光辉
披着一层幸福的绿被
大地的春天一一返回
被灌以阳光与雨水
而我浑身乏力,几乎快要抓不住我生命中的珍贵
我快要抓不住我生命中的珍贵!
浑身乏力,瘫坐在椅子上。我想不出话来
想不出话来。白云悠闲,从暮树上飘去远方
暗夜里有苦水,两地不芳芬
(三)
偏头痛是个癌症。那头盖骨曾经破裂
小时候落下的疾病,就像善良一样
我记起六七年的风雨。贫穷而安静
我记起我浑蛋,让人痛心
我记起我写过一些什么,不过是狗屁
从今天起,洗心革面,将青蛙的皮脱去
从今天起,恢复人形:湖北的
这样一个悔恨交加的农民,回家,种地
让桃花开,让生活来
2003/3/9
[请给我几个镜头吧]
三月二十日,中国的春天
正在进行时
可爱的美国,在此时日,开始
把春天送往伊拉克
电视上世界的领导者,宣读文件
和讲话。自由的导弹
将引导伊拉克人民,在广袤的沙漠
和翡翠般的绿洲,栽种新的文明
那火光冲天的文明背景
映衬出精神抖擞的美国大兵:装备精良
年轻且英俊,却摇头叹息
尸横遍野的敌手,如此不堪,乃至一击
电视上只有可爱的飞机、导弹
航母、坦克与士兵
及脆弱的亚述人
没有残肢断体,没有血迹
处处领略你们的无处不在
你们国家处处令人憧憬:夜幕下
千里外,也能拍摄
或看清伊拉克土地上的米粒
那就请求美国自由媒体,给我几个镜头吧
你们热情翻开的伊拉克土地
你们针灸过后的战场,残椽断壁
及即将迎来民主的脸
2003/3/22
[一江春水]
自那一年,君子豹变,收蓬转舵
回到长江中游,苦苦支撑衰败的家业
孩子们降生,兄妹们走远
什么都看够了,河边的豆子
仍需年年点种
让人不胜唏嘘呀,先是大水毁了田园
河伯娶走多名媳妇
接着春天,一个人一个人忍不住咳嗽
作为一代历史人物,蓬庐茅舍
脱鞴而出,燃灯照亮词语,及深夜
年迈的父母只得左支右绌,挖寻野菜
喂养一群叽叽喳喳的鸡雏
打鱼回家的夜晚,有朦朦月色,盖住了天地
然儿子的青春一泄千里,宽阔豁大
想必不能豢养于家
而女儿们如出朱门绣户,针黹女红,诗词书算
皆有所工。一朵朵桃花,在麦苗返青之时
家里容不下了。她们四散而去
布满小小的江汉平原
春天就这样来了。热热闹闹,处处有浮花浪蕊
劈柴的,劈柴上长出绿叶;喂马的
与马拉起家常。我的兄弟愁肠百结,心痛他的
情人夜夜手淫不止,涕泪涟涟。唉,胸中纵使万千丘壑
笔头藏锋,也得考虑如何收住
我的表叔杨三骡子可不管这些。扬着鞭子
吆喝着牯牛下水田。放鸭子的鸭客,在河渠那边
悠然唱歌。梦里水乡是不是在如烟的
画上?打工的妹子在南方以南
让更多的人,见识了这方土地的柔软
也许梅在老家怀孕了。有时听她剜心摘肝
和着蛙鸣失声痛哭。梅她娘唉声叹气
梅她爹大骂不止。有什么办法
在极致的性爱里,要了再要
比这故事快活,甜蜜
时违世背,功名与爱情怕是难遂。德里达
夸张地讲,诗是刺猬。萨特与波伏娃
罗丹及其女秘书,因时间关系,他们偃旗息鼓
卡夫卡的城堡,与加缪的角度,光怪陆离
再晚一些,你就不适于在梨花院落,频频翻书
打起十二分精神,装出与那些糊涂文字
素无瓜葛。你作谦谦君子状,西装革履,请客吃饭
啊,久未萤窗雪案,乱垢磨光,头脑麻痹,鲁钝
写不出一句像样的陌生而有趣的长句
便陡生恐惧,忧伤与失望
啊,楚天漠漠,黄鹤楼与金光外滩办公中心
判若霄壤。虽飞檐斗拱,然知其中有假
不如掩面走过。妻子儿女
方是大问题。小心做人,谋碗饭吃
而文字伎俩,与苦涩滋味,只适于独个儿品尝
日子久了,天变暗,树长高。河东河西
朋友们恋爱,胡闹,杨柳腰细,照常飘絮
资金流动,贸易进行,白人警察带来武器
蛮花野草,飞鸟虫鱼,不会死绝
便慢慢在两岸,学会了生息
这样就好。人丽如花,但随季节变换容颜
插秧啦,刈麦啦,梦里我还做这些事情,而不是
夜夜蛙鼓至天明。现在,每当我一人
暗暗走在江边,感到有些芦花与芦根都被时光洗白了
水底的淤沙,便再难穷尽
2003/4/27
[我的小表婶和龙王]
我说到哪了?混世魔王,眨着蛤蟆眼,腆着肚子
逛遍大江南北,远离了好看的妇女?
鸡窝里的凤凰,池塘中的龙王
过了若干年,又好上了
于是他们就坐在几平方米的夜色里写信,谈及国家、下雨
底下的湿润,和自己的咳嗽,生病。火车哐啷哐啷响着
带来狗屁诗歌。月亮一直跟着车窗跑
仿佛要我说几句话听
我就说,我倒了八辈子霉了。走南闯北,最后
回到这穷乡僻壤。当日上三竿,一部牛车
驰过来了。车上坐着我的老师
杨三骡子
杨三骡子是欺负妇女的好把式。他长着一张马脸
一把山羊胡子。那马灯被堂客翠儿一脚蹬翻
肩头被咬出一排齿印。那似乎是昨夜的事
撕破的马夹,给那婆娘缝了几针
树阴嘚嘚地跑到牛背上。我一昂脖子,喝光了背囊里的水
接着伸长脑袋,看良家妇女们在低低的河埠
浣衣洗裳。那波光粼粼的江南啊
即使在胡编乱造的故事里,也是这般模样
穷家小户的,也开出一株桃花。树木和地面上
一片好阳光。我那时多大了?杨三骡子总说
我不中用。豌豆巴果开几次花了?
我那小表婶,老是摸着我麻杆似的身子骨
唉,与其说我那表叔是在洪湖上打渔杀家的
不如说是杀猪卖肉的。鱼米之乡,芦花莲藕,鸦阵归帆
落霞孤鹜,秋水长天,皆是好去处。我那一身肥膘的表叔
怀揣着弯刀,坐着牛车,急急地往街市上赶
月亮不紧不慢地跟着牛屁股。露气降下来,湿了粗壮的眉头
表叔跟我讲,仇家姑娘的胳膊,和身子里的血。他打起呼噜
蛙鸣四野,在风中飘忽如梦。我想起小表婶牵着我的手
抚摸她柔滑的乳头。那窗外的月色多么白啊
后来我远走了他乡。见到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
村堂瓦舍,市井街巷。我一眼看出它们与家乡的区别
又细细揣摩分辨,人世间,流泪流血,为了活和钱
惟我小表婶的眼神,是清澈如水的
仍然是坐了火车,又坐牛车回家来的。想起辛稼轩词句:
“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书生老去,机会方来……”
来,来,来,今朝须眉皆白,方敢喝酒放屁:我的那小表婶
就是鸡窝里的凤凰!而我就是池塘里转来转去的龙王
2003/5/8夜
[通常我喜欢风,和月亮]
通常,我喜欢风
和月亮
喜欢下棋,作诗
浪费一点点才情,与光阴
但这一切,都不关你的事
你在上班,中午在集体食堂就餐
晚上洗脚,上床,看电视
电视里热闹得紧,人们
捂住了嘴巴
和鼻子
你睡着了。我做了个梦
梦中我写下许多字。你起床后
一个标点符号也不记得。说实在的
我们相处并不和谐,有时喝多了酒
像李白那样,对影成三人
[和大强聊了会电话]
大强深居简出,养着一只狒狒
坚持不消毒,不咳嗽
不在网络上
贴诗论词
大强热爱学习,下决心,厌烦了恋爱
慢慢的,我们少与人讲话
或再没有人
与我们讲话了
这是十分安静的事:我们在小院里
喝茶的间隙,葡萄架开花了
有一只蚂蚁
爬过稿纸
我们将老未老的样子。妻子比我们
年轻七到八岁。我们像个破落的地主阶级
填诗赋词,把棋下得葡萄花儿
落满楸枰
大强说得酸酸甜甜的,好像我们搬到了江南
住在隔壁。或者有些路要走,经过一座
叫杨家桥的小桥,经过一座
有蛙鸣唱的池塘
2003/5/15
[李白,或一只来自中国四川江油的鸟]
想叫这只鸟为李白。整个夜晚
李白都在喝酒
李白喝着酒飞过我,和我们
我知道我和李白有点关系。他出现
在我的句子里:李白喝醉酒
大声哭泣
李白哭泣着飞过我,和我们
我们毫无办法
夜里只好朗诵他的诗句
2003/5/26
[青蛙,青蛙]
----青蛙的思想里全部是青蛙
……我得承认,一直跟踪着一只青蛙
棉花白了,玉米黄了,秋天的星星
与月亮升起:所有的动物
都带着一股子骚气,飘在空中
白天是这样的安静,它抬头,张开蹼桨,浮在水里
它时常忘记自己的蛙语。啊,这小水手紧盯着我的脸
好像我是一只青蛙。它好像要分辨
我是公,是母
告诉你们吧,我也住在田野里。每天听到青蛙同学唱歌
悭鸟,麻雀,黄蜂,水蛇,蝴蝶和鱼兄弟
相继浮现在公主的童话里:它们追逐
嬉戏,跳舞,整天想着交尾结婚
青蛙匍匐在夜色中。从野地里,它偶尔蹦出:
跟着我走路,走在前头。好奇,胆怯
眨巴着眼睛,流露清澈见底的流氓
和多情特性
后来我忍不住,我与它聊天说话。它忍不住蹦跳
在后厨。音乐间隙,一些人谈及鸟,昆虫,溪水,山谷
有人在舞厅要了一个天鹅妹妹。我百无聊赖,要了
数听啤酒,像青蛙一样从胃里,吐出泡沫
大醉之中,我仍然追赶着青蛙。它壮硕,披着
斑驳的绿衣。快得跟鬼似的,一晃就不见踪影
我想说,这些年里,追赶这只青蛙,后来
我也在长江南北,跳来跳去
它是这样捉摸不安。一座村庄,数十个城市
一条画廊,三两个移动邮箱,几名女子的记忆
和六七本书籍:它在日常生活的水域逡巡
在寂寞无辜的夜里嗅探,问询
但我仍然能肯定,有那么些时辰,青蛙蹲在一位
小姑娘的书中。眨巴着色米米的眼睛
在小朋友索要那些书籍,和打开它们之际
它,已经伸长腿,跳了出去
转眼又是一年春天,青蛙在世界各地跳跃
牛津和武汉大学,人民广场,它捕捉着蚊蝇
蝌蚪是饭后的副产品,受到异性的
模模糊糊的欢迎
水洼干涸,蝌蚪在困难中呼吸。天鹅和蚊蝇
经营公司里,它要求我西装革履,年轻
有朝气。而我时时露出田野农夫的脚力
渐渐变成一只矮小的青蛙
那么,我已是一只公青蛙,正好把当她抱在身子下
姑且这么说吧。我们一相遇,就追赶起来
这是我们的爱情:游泳后,过上漫长的
一夫一妻制生活
游泳后,我们有时倦了,四仰八叉,仰卧在床上
像死了一样。有几颗蝌蚪慢慢长大
去掉了童话中的尾巴。而童话公主把香吻保存若干年
在琵琶树下,献在丑男面前
尔后,青蛙向一条山谷猛使力气。腿伸得老长
以致于随后弯曲。谁幽幽一诺,随之哭泣
或欢歌笑语。像把一只使劲写诗的青蛙
清炖着吃了
梦乡里,我分不清一本书是公是母。翻开后
一只青蛙秉笔跃出:一张蛙皮褪下,露出变态的人形
和生殖器。以生活的名义前行,带着忧伤
叹息,直至重归故里
2003/6/26
[和玉米叶子们在一起]
可以想一想,玉米叶子们
泛滥的季节
你,睡在静悄悄的北方
玉米叶子们抬起你,把你送进
别人的家乡
你在梦里,梦到一块好地方
[杨婷婆婆]
杨婷婆婆,像一只水里的蝴蝶
那柔曼的衣,一身的黑
在江汉平原的沟渠,杨婷婆婆
飘在白晃晃的水中。而我只是在水中捕鱼
我鼓着腮帮子呼吸。我问我的同学杨婷为什么
叫杨婷。她奇怪地看我的眼睛
在河边洗手绢,在桥上,晃过杨婷的身影
杨婷算术很好,身上的小衫有几个花补丁
人生一觉到天明。或者正逢连绵阴雨
杨婷再无人提及。她自己走进了水里
杨婷婆婆鱼。你有过什么样的际遇?
从江汉平原的河渠中消匿,印象里只有一点点黑的印记
[我的祖国]
他们坏了我的心境。像无数条蚂蟥,游到有响动的地方
在我的祖国,我再无缘在故乡呆下去
但我不怪他们
在我的祖国,我也不怪我自己。小小的一介平民
听沙家浜,闹过两次革命
尔后挣扎着拱进土里,像条被铁锹铲断的蚯蚓
2003/7/25
[国 家]
我好象是一个国家。国家天气不好,深夜里弄翻了被子
天空像床破棉絮。解放军扶着枪,坐在雨中写日记:
一辆坦克陷于月光之中。今夜我不是美国
西班牙,而是夜色中的伊拉克
2003/8/28
[爬月亮]
记得我们弯腰在夜里割水稻,悄悄把
它们放倒
天空是什么都不干的,只拿一把镰刀出来
面对我们
谷子有二尺来高。我们割着谷子的时候
它们慢慢高过了我们
我蛮腰的嫂嫂坐在黄金垛上,喝天上来的水
它们的发穗,温和地耷拉下来
大地上,庄稼像洪水一样退去。我妹子的面庞
出现几颗迷人的雀斑
我们毫无理由地爬上月亮,一些枯燥的枝桠
横在了眼前
2003/8/28
[胡萝卜花开]
菜园一角,胡萝卜花开了,感谢阳光照顾
感谢土蜂飞舞。我想起
埋在下面二十余年的胡萝卜
见光后,它可能是黄的,也可能是无精打采的白
如果你把它留到现在,哦,这乱糟糟的
秋天,它就会给你开出花来
它开出花,饭碗似的,顶在头上摇晃
让黄蜂来,也让蚊蝇来,让人难过得不愿
坐在它臭哄哄的花间
它花是白的。花茎高而细弱,花萼光秃。阳光好的时候
它的花碗中间,恍若举办盛宴:带翅膀的飞虫
与一毫米大的爬行群众,熙熙攘攘,无不手脚并用
欢娱时焚膏继晷,落寞时俾昼作夜。枯萎只在一瞬间
——胡萝卜花收缩、干枯,还不到女人拳头大小
下面的胡萝卜用尽了力气,萎顿,缩小,根须断裂,再无半点水份
2003/10/12
[菊 花]
天气刚刚转凉,她的一朵菊花
无处安放,郁烦之间,整日昏睡
艰难度过白天
入夜,她安全醒转,对着电脑
甜言巧语,一手将丝丝花瓣
胡乱梳理
一个国家有多少男人为她将旗杆树起
秋风凛冽,吹遍德克萨斯州
双腿叉开,又紧紧闭拢
2003/10/18-19
[癸未年,十一月小]
帮父亲扎篱笆的时候,凤香骑着自行车
在背后叫了声叔。园子里飘着几只白蝴蝶
它们下面,是一溜静静的胖白菜
阳光叫身子有些发热。父亲脱去缀着
补丁的棉衣,问我那些分行的字
还写着没有
后来太阳偏西,月亮早早地从东边出来
母亲唤鸡回笼,母亲站在屋台上喊,锅里的饭熟了
紫花的木槿,到了晚间有些细细的黑影
[小妹]
走着走着,天就黑了下来。天如何黑下来的呢
路边的金菊,被我摘了几朵
拿在手里
自从远房姑妈死后,素梅小妹就不常到家来了
记得母亲嘴里的软刀子,小妹盈着泪
乘着公共汽车,从此远去
一晃十五六年过去了吧。小妹现在是哪个孩子
的娘亲?如今我怎样的飘在外省
记起去小妹家的路上,有那么多的野菊
[在外省]
有什么事情还要说一说呢?你乘火车,转过不少地方
人们在房子里取暖,有人瑟瑟发抖
住在秋风的街上
我那橘子的家乡,早已变酸,一壶老酒
亦被酒壶喝光。木槿花犹自开放,楝树底下
要坐着我劳累的姐姐
秋末种过麦子之后,把诗歌偷偷带到外乡
遇见人们在房前整理收回来的玉米,忍不住多看两眼
忍不住多看两眼,玉米的金黄,写下文字后的黝黑
2003/11/14
[海风吹拂青蛙]
我的老祖宗哎,我过的那些日子已被海风吹远
未来如同昨天:在海边蹲下,看沙滩上
所写之字,一忽儿,踪影全无
我的老祖宗哎,我的眼里有过广阔的波澜
无尽的岛屿与小山。现在,闭着眼想起它们来
我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黄昏之际,我失去了无限风光
2003/11/25
[晚 霞]
1。一概而论
晚霞其实就是要把我们变成傻子
二哥,你说是吗
它把我们变成傻子默默站在它面前
2。一如既往
我们赶着水牛回家的时候,天不知不觉要黑了
我们挎着书包往家里赶的时候,还没有一户人家掌灯
我们担谷子在田埂上紧紧地走的时候,有露水降到了身上
3。一筹莫展
二哥,你说隔壁的爷爷会死吗
他的山羊胡子一个秋天没刮了
他的手指甲缝里还有去年春天的泥巴
4。一落千丈
如果把天下分成几亩田地,无论你
多么伟大,你也只能忧伤地望着它
一如西边的晚霞,二哥,你说是吗
5。一往无前
手扶拖拉机在村道上突突地前进
十雄叔不知哼着什么曲儿,他的儿子一松
晃晃荡荡,躺在麦垛上。那金黄金黄的金光
照得大路发暗,让人心里,有此凉凉的阴影
6。一目了然
我和妻子和女儿走在平原的河堤上
已经是2040年了。土地上
仍然长着庄稼。我的老姐姐迎了过来。。。。。。
半夜醒转,惶惑不安,唯有一颗夜里的灯泡仍然照着房间
7。一草一木
以前,我爱说湖南,便到了湖南
我从未想过河南,便路过河南
现在我在几进几出的济南。坐着火车向济宁回返
看晚霞在无穷中升起,在黑暗中,缓缓融尽
2003/12/22
标签: 夜晚月色迷人的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