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第一贴:大地灵魂的歌者——评指纹先生的《秋天十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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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地灵魂的歌者——评指纹先生的《秋天十四行》

  无论是谁,都不愿主动品尝苦难,除非主宰命运之神的赐予。有的人喝下苦难后委靡了;有的人喝下后逃避世界;可是,有少数勇敢者喝下它却对命运之神脊梁挺直——因而得到神邸赐予他们真正的礼物——力量和永恒。

  每次读指纹先生的诗,都沉重得呼吸困难。有谁真正进入了他的世界?假如只有一天,也足够付出一生的勇气。必须天天背负这些困厄,尽量减少对他者的影响。在微笑时,是智慧发出光芒,而不仅仅依靠意志力。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是狭隘的,那他早就被自己的磨难压跨,变成一个怨天尤人者;如果一个人的内心是广阔的,在重山脚下,仍有一米阳光。一个人,到底可以多自由?就在不自由的沉重的桎梏下?他微仰着额头看着灰色的天空,是微笑的,那额头充满智慧。

  说了很多关于先生的苦难,我浅薄的认为,这些是推动他灵魂和诗句的力量。他把这些变成了被智慧驾驭的驱动力,就像阿波罗驾着太阳马车在自由国的天空驶过。有人曾经指出他的诗高蹈。这的确,因为他的马车里早已装满了大地的悲泣。他的诗容易被理解为故意的沉重。这是一种曲解吧,这些沉重是不知不觉就渗出来的,是融和在一个苦难心灵里的,就像他的《苦杏核》,他整个的血脉都藏满了这些苦味道,假如他屏弃它们,那就不真实了。《秋天的十四行》,是指纹先生进入秋天时开始的写作,直到这个秋天过完,一共写了三十九首。他每天记录这个真实的秋天,每天忠实写下用诗人目光看到的和感受的。从第一首开始的渐入,从第一次冷的感觉开始。

  《秋天十四行》

    指 纹

    我不知孤独,不知谁是那唯一孤独的

    而只认出了秋天。他坐在门槛

    垂着头,向日葵在思念。

    凉压下来,鹰的翅膀倾斜了

    衫子正单:天空裂开响亮的绢帛。

    你啊,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

    野花,野花

    我将和垂死的虫子一起嘶喊。

    这是夜,这是哭泣的夜晚

    果实悬在半空受难。不要说拯救

    肉体并不像灵魂一样容易腐朽

    他用树枝写下,他用雨滴挥洒。

    一个季节等同百年,人啊

    你所有的灰不会在一块土地长久停留。

     2006年8月28日

    只有在地上仰视的人,才会真正注意天空;一个清醒的人会看到腐朽——生命正在悄悄的流泄,和垂死的虫子一起嘶喊。巨大的孤独无时不刻不在笼罩,孤独的向日葵,垂下他巨大的头颅。一个季节等同百年,人啊!从一开始,指纹先生就预示了未来:这个秋季等同于人的一生了。人是多么微小的生物?有几人可以百年?第一天,在8月28日,先生看到秋天的起势,今后的日子将逐渐冷却,秋天是悲凄的好日子,这符合他的内心。

    秋天的花总要被秋风摘走

    那时,人们空有苍老的面孔。

    趁着天气尚早,刀锋还未逼近

    请把你的镜子擦亮,窗子敞开

    更多地留下一些柔软的火焰

    在寒冷的时刻取暖。

    现在,我们都到高处去

    无论是走着,还是挥动着翅膀

    一路上捡拾着光斑,把贫困的口袋装满

    剩下的日子,慢慢咀嚼

    剩下的黑夜,用来挥霍。

    秋天的果实总要被摘去,或者粉碎

    请将你们的额头,最后

    放在亲爱的人膝头和手中。

     2006年8月29日

  他是一个内心激扬的人。我总是在想,假如他是一个普通的人,会选择去做什么?身体就像他的囚笼,装着他一颗热爱生命的灵魂。这比什么刑罚都更惨酷。第二天,秋天的花开始凄惶了,迟早要被秋风摘了去。人们的面孔在秋天开始变得苍老。风会渐变成刀,在此前,好好珍惜眼前的一切温柔。而这一点点温暖多么弥足珍贵。在贫困面前,在自由面前,在健康面前,他都是真正的无产者,一无所有者。可是,他的爱要他活,要他一路上捡拾着光斑,把贫困的口袋装满。然后再慢慢回味那些爱,慢慢祝福那些被爱的人们。那些——秋天的果实总要被摘去——请将你们的额头,放在亲爱的人膝头和手中。

    穿着红色鞋子的人从天空走过

    满脸忧戚,就像一个国王

    遍地的草木伏身于道路两旁。

    他的马匹被放逐,驮着疼痛和空虚

    他的粮仓将风声和泪水盛放。

    你听,更多的黄金在坠落

    更多的斧头在舞蹈,将时光劈开

    更多的光芒把头颅和穗头

    一起收割:大地正被掠夺。

    因此我有了某种预感

    站在一座悬崖面前

    一个王子自言自语,近乎癫狂。

    “在这个秋天里,丹麦已经死亡

    这个秋天,我的奥菲莉亚美丽而淫荡。”

     2006年8月30日

  在第三天,秋天的天空更高,阳光热烈而冰冷。高阔的天空,有穿着红色鞋子的人走过。爱蓝天空,所以羡慕飞翔的翅膀。不管人生来如何,谁也无法拒绝爱美的权利。而正是因为这些缺稀的美好,爱,才让他坚持走自己的路。在内心,他是一个国王:遍地的草木伏身于道路两旁。他的马匹他的粮仓,他的预感和爱恋……其实他只有孤独的内心和生活。看,秋天的阳光,更多的黄金在坠落,更多的斧头在舞蹈,那些衰败的花朵成熟的果实穗头,正被大地掠夺。可是这一切,和诗人有什么关系呢?收获,粮食,爱情。只是一个旁观者,他祝福和想象——“在这个秋天里,丹麦已经死亡/这个秋天,我的奥菲莉亚美丽而淫荡。”美是主观的,是人敬畏于宇宙的无穷又看到自己不屈的创造和升华时的骄傲与自赏。

    一口大钟从秋天的内部敲响

    人们听不见它的声音。直到从地下

    涌现一个和尚,一队袈裟从原野依次走过。

    而屋顶推开了一扇远眺故国的窗子

    一个穿睡袍的男人对着云朵大声歌唱。

    我感到了那令人恐惧的幸福的颤栗

    像一个女人的肉体,她的甜蜜,她

    温暖的乳房,带给大地的丰收和绝望。

    天空和玻璃一起碎裂,心形的钟

    倾倒着雨、雨、雨,还有

    将要降临的一片黑暗。水上的哭泣。

    谁为我站立在水上,为我这般忧伤?

    在秋天,到处遗失的青铜,熄灭锋芒

    一些人得救,一些人逃亡:像天使飞翔。

     2006年8月30日

    在这第三天,指纹先生有更多的思考。内部的振动,像一口巨大的钟——沉重的暗哑的可是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孤独感,令人窒息的孤独感!他寻找自己缺失的另一半,可是她在哪儿?!他爱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女人,她的甜蜜,她温暖的乳房,带给这贫瘠大地灵魂的歌者丰收和绝望。心口的大钟在夕阳下响彻云霄,可是别人是不知道的!倾倒的雨、雨、雨,逝水上的人,那些忧伤、逃亡,都是他自己一个人挣扎!那个女人,根本就不知道。青铜,是指纹诗中经常出现的,那是他的标志——厚重、远古遗留的人类的文明,最后落魄的贵族气质。遥远。它是一个象征,是指纹先生自我的象征。谁在逃亡?谁在得救?像天使飞翔。先生就像大天使,生命给他苦厄,他却给以爱。

    这个秋天,九大行星消失了一颗

    这个秋天,牛郎再次度过银河

    秋天的星空,一盘混乱的棋局。

    更多风雨越过铁道而来,带来坏消息

    某些人猝然离去,来不及告别。

    我想给死者写信,找不到地址

    我想给活着的人写信,树叶还未飘落。

    不要过早地招唤死亡,这样急迫

    接纳来自阴影中的陌生人。

    不要让孤立的蜡烛焚毁房屋

    大地的面孔溶化于黑暗的泥土。

    在秋天,我愿坐在一个小酒馆里

    看人们酩酊大醉,攀着时光的葡萄树

    到果实累累的星座当中去。

     2006年8月31日

  在第四天,秋天的风雨开始到来。这样一个黯淡的白天过后,秋天的夜晚却降临了。星星让他有了很多空想,也让他更加空虚。秋天的星空,一盘混乱的棋局。我想给活着的人写信,树叶还未飘落。也许更加思念一个遥远的人。死亡的气息黑暗的气息混合在冰冷里。也许这一天指纹先生的身体极度不适和疲惫,所以透露出这样的气息。

    风车的声音变得巨大

    水流开始缓慢。去年的书页胜雪

    泛起了淡黄,这是一层锈蚀的目光。

    哀愁啊,并不比古人更少

    比来者更多。楼台有着百年之虚空。

    我阅读星象,也阅读时光交错的辙痕

    未尝的美酒,总是洒在挂满泪水的襟怀

    病榻多了一层尘土。美人,何在?

    我发送短消息,给唐朝,给楚国大夫

    我打开网络,守候传说的女鬼,当世的狐狸

    此间是何等寂寞。若干年后

    谁又成了杜工部或李太白。

    整个下午,听一片叶子从枯萎到飘落

    一些小骨头在隐秘的巢穴里轻轻折断。

     2006年8月31日

    紧接着,他体内的风车开始呀呀作响,他有着比任何时候都虚脱无力的时刻。病榻多了一层尘土。美人,何在?孤独的窒息感劈头盖脸的涌上来,他坐立不安,想给一个人发短信。可是忍耐。太安静了!这是可怕的——整个下午,听一片叶子从枯萎到飘落,一些小骨头在隐秘的巢穴里轻轻折断。史铁生。我总是会同时想到他们两个。病痛的折磨和热爱生命自由的巨大内心世界,写在灵魂上的文字。他们是战友。想着《病隙碎笔》中的很多诗一样的句子,苦难和诗总有一些微妙的关系。

    我在楼上击掌,整个秋天

    发出了回响:寥廓,寥廓,不停地寥廓

    天空打开了无数的窗口。

    而窗棂,忽闪的窗户,是完美的

    鹰的骨骼,拍击着穹顶的翅膀,淬着湛蓝

    锻出钢的羽毛,将大地放出的光芒切割。

    我的指节有一阵疼痛。

    阑干尚未拍遍,一座危楼已在风中

    晃动。我愧于吟出忧患的新词。

    在狭窄的房间踱步,易于碰壁

    易于被镜子的反光所迷惑,迷失于

    秋天的深处而一去不返。

    一个大天使从窗外路过,探进头来

    说,醒来吧,诗人!

     2006年8月31日

    然后指纹先生开始了这反抗——我在楼上击掌,整个秋天/发出了回响:寥廓,寥廓,不停地寥廓/天空打开了无数的窗口。他的激情和苦痛形成一个矛盾对立的旋涡,形成一个推动的力量。他这只瘦弱的鹰拍击着穹顶的翅膀,淬着湛蓝,锻出钢的羽毛。这一切都是升华。不在痛苦中委靡的死去,就在痛苦中锻出钢铁!他的挣扎发出光芒,这是一个人面对磨难后的从容。他形容自己是一座危楼已在风中,他的挣扎尚在狭窄的房间踱步。碰壁。迷失。其实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救赎:醒来吧,诗人!

    红色的河流,蓝色的河流

    从你身体流淌而过的河流

    透明的,穿过房间的无形的河流

    秋天啊,正流过我们头顶

    比我们看到的天空更加广阔

    我的血液在铜的峡谷中

    在夜的星群之间,我的火焰洗刷着

    黑暗,墓地,和沐浴在秋风里的女性

    更多的人站到了悬崖上,准备一跃而起

    向着世界。我们听不到了巨大的水声

    这是远古之河,时光之河

    是赫拉克利特之河,孔子在川上说出的河流

    这也仅仅是我对一个女人的思念

    我幻想着去她身体里沉浮,搬运尘世和快乐。

     2006年9月1日

    第五天,指纹先生想象自己:动脉是红色的河流;静脉是蓝色的河流。而透明的河流是他自己的灵魂和时光。灵魂的时光是什么?不就是生命吗?在秋天里,他安静的躺在那儿,想象自己在铜的峡谷中。可能这一天他在生病,躺在病榻上。所以死亡和黑暗就开始迫近了。人们在这个线上求生,随时准备一跃而起。也有人开始葬送自己,失去活的勇气。只是这一线,指纹先生不知道徘徊了多久,他总是在挣扎,在面对。逝者如斯夫。他在此刻也思念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女人,可是他只是想想罢了。

    秋天,你的眼睛真美

    你长长的黑睫毛真美

    你的湖泊,水边的白桦树,真美

    你跳荡的心脏,真美。

    你圆圆的乳房真美,秋天

    你平坦泛起金黄的草地真美

    你怀孕的肚子,你处女的体毛,真美

    你奔走的牛和羊。

    你的雨滴,你柔软的舌头,你的蜂群和蜜

    你掠过山谷的手指和急促的呼吸,真美

    你的葡萄,玉米,和野菊真美。

    真美啊,你的斜阳,你走下山坡的马车

    你大地的流血,鲜红的月亮,秋天

    在你宽大长袍上死去的一只蝴蝶,真美。

     2006年9月1日

    这想念开始如决堤的黄河之水,他开始想念她的眼睛、身体、灵魂。这个她也许是泛指的,是先生对爱和美的信念。这是他生命的推动力,是狄兰·托马斯说起的推动我绿色年华的力!是爱,朴素的爱情;是疼痛,是爱带给他的疼痛。他却用这样近似欢快的调子来倾诉。或许他只要一想起她,就感到一种爱着的幸福。可是,无非是在你宽大长袍上死去的一只蝴蝶,真美。

    在秋天,一个王走在街上

    你们是认不出他来的

    他虚弱,疲惫,有时喃喃自语

    已经被他的国所遗弃。

    他造好了这个秋天,就走开了

    一件作品摆放在大地中间。

    让你们去收获,而他贫穷

    世人闻不到他长久劳作的气息。

    一个王坐在地下通道入口

    像倚靠在自己的门口,秋天的门前

    他儿女成群,却在秋风中离散。

    在秋天,一个异乡人向你问路

    你千万要告诉他,因为他手上的地址

    也是你,你们最后的家园。

     2006年9月2日

  在第六天,指纹先生虚弱的走在街上。他是一个王。虚弱,疲惫,有时喃喃自语/已经被他的国所遗弃。也许他写下的那些诗就是他的臣民,他拥有的巨大王国,就是他难得的自由。现在,他感到疲惫,他觉得这一切很虚无。他感到了自己的一无所有,就快要被吞噬。

    书又被吹乱。从春读到秋

    一部历史没有阅尽,百年,千年,落满了尘土。

    从春到秋,一个人读瞎了双眼

    刺眼的白纸满是黑暗。

    书上落满蜡烛的灰,时间的灰,灵和魂的灰

    遍布一个夏天虫子的尸体:翠绿的虫子。

    还有,纷纷脱落的头发,大把的黑和白。

    秋风啊,吹得这样强劲

    掀掉了多少王朝,和一间茅屋。秋风秋风

    吹去一个人和多少人的头颅,一颗颗红灯笼。

    从春到秋,飘来了无数古人和死者的面孔

    秋风啊,直教人呛出大片泪水。呕心,沥血。

    柔软的肠子被一阵阵撕扯,更怀念无数今人

    直教你心肝寸断。

     2006年9月3日

    在第七天,指纹先生感受秋天,是进入了深邃的书中更悲凉的秋天。历史和书籍,从整个人类的角度(身体的脏器和文明),从细节的深处。他的诗中出现的意象较多的有尘土。这应该是一个关键词。这个词究竟在他的诗中有什么价值呢?其作用是什么?解读先生的诗,需要在他的世界里先打开锈蚀斑斑的大门,只要一个缝隙。灰尘,最贫贱的事物,它可代表卑微,所以它的反面,昂贵,也是有所指的。 灰尘,亦可以理解为沉默的力量。从这个星球开始诞生,灰尘就存在了。也可以理解为佛教意义上的尘埃,心灵上的尘垢……其实,这样进行就容易理解了,他的诗指向一直是明晰的。顺着先生的思路和脉搏进行下去——书——历史——灰尘——衰朽——死——秋风——杜甫的草屋——古今无数伤怀之人。

    一个拾荒者在追逐一张纸片

    一个发广告的女孩在追逐一个微胖的男子

    一个撑雨伞的妇女追逐着开出车站的巴士

    这是我在一个秋天看到的。

    一个孩子在追逐田野上的蒲公英

    一个揽羊汉子在追逐蹿上公路的二三只羊儿

    一只孤单的雁追逐着天上的人字

    这也是我在一个秋天看到的。

    在一个秋天,我还看到了许多

    一只蟋蟀从童年跳到我现在的床前

    在一片月光里激动地燃烧,低低地哭泣。

    起风了,一片云遮住了天空和大地

    有更多我所看不见的,在一个秋天

    寒意悄悄地迫近了,正在进入我的诗句。

     2006年9月4日

    第八天。首先说明一下这一天的不同。如果说前面的几天,指纹先生连续的都是在景物、情感、人文等等的角度来说,那么今天他要提及的是现实的世界了。他的眼睛捕捉到的场景是蒙太奇那样的切换,他仍旧是旁观这一切,朴实的记录下来。从一些长镜头开始,随着推拉摇移,一些大写的镜头:蟋蟀从童年跳到我现在的床前。这句诗多传神,从此句进入,开始联想他的童年生活。那个时候,他该是一个怎样的小孩子……他不是一生下来就这么坚强的,也许他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碰壁——对抗——碰壁。疼痛让他碰壁,世俗生活中的碰壁,还有各种有形的无形的墙壁。但是,他仅仅是轻描淡写这一切:寒意悄悄地迫近了,正在进入我的诗句。

    因为秋天,我爱上了这个国度

    我原谅了岁月,带给我的灾难,痛苦。

    像暮年的父亲,放弃了暴烈,愤懑

    回到阳光里,读着报纸和过往的路人。

    从我面前走过的秋天,身穿鲜红的旗袍

    高高的开衩处闪出挺拔的腿,美丽的足

    她风韵,成熟,优雅的步态何其美好

    她高贵的美,唤起我无限热爱。

    一匹红马飞扬着鬃毛,高昂的头

    将整个秋天提起。而一个少年的虚傲

    变成了中年人的忍耐和缓慢的燃烧。

    在东方,在一个古国的秋天

    可以忘记太多的艰难,冤屈,仇恨

    即使这短暂消歇之后,是把更多沉重背负。

     2006年9月5日

    第九天,指纹先生的生活仍在诗歌中进行。他的爱有着唐·吉珂德式的英雄气概。他原谅一切苦难,原谅暴烈的生活所给他的。他的内心有着天然的审美——从我面前走过的秋天,身穿鲜红的旗袍/高高的开衩处闪出挺拔的腿,美丽的足……马也是指纹先生诗中经常出现的意象,也许马的符号代表他奔向自由国度的理想和信念,也许代表一种积极的力量。进入中年的指纹先生,仍旧有马一样的热情,但是也许忍耐才更有力量吧。可以继续背负更多的沉重,继续走下去。

    街头电话亭夜半的铃声

    从一端传到另一端,整条街道响着

    越过兀立的天桥,空旷的广场,幽暗的写字楼

    越过这城市,大陆,海洋,星群,秋天的夜空。

    整个秋天响着:这孤寂的电话铃声。

    从哪里打来,固执的手拨着无人接听的号码

    他或她,是谁?如此地急迫,一遍一遍

    并不知其中的错误,凄切,绝望,冷。

    就像这秋天的夜晚,熄灭了

    繁华的灯火,车马,人声,以及秋虫的吟唱

    唯有一座电话亭,在这黑暗的街头颤抖。

    下雨了:丁零的电话铃声在路边碎着。

    不眠人的梦在异度的空间碎着,与更多梦境:

    秋天的玻璃杯在天堂的台阶上碎着。

     2006年9月6日

    第十天,是一个秋雨绵绵的天气。没有人的街上,没有人接听的电话。这一切更加渲染了孤寂。秋夜的冷清和秋雨的凄凉,一个铃声不断的电话亭。这富于想象的画面,更像电影中的抒情。一切言语都是多余的……

    你不是幸运儿,不会在一个季节

    蒙恩。你领有丰盛的果实,却

    不能吃这些果实:她们甜蜜

    而你苦涩。

    即使可以剥离她们鲜艳的表皮

    呈现多汁的果肉,但

    这是禁果,你提前接受了惩罚。

    她们肯定是酸的,即使她们成熟。

    而秋天都被饱满的籽粒胀破了。

    那不可抑止的欲望,陶醉,郁积多年的毒

    你必将不是最后被诱惑。

    这时节有一种乐园的景象:

    你走过路旁的水果摊,你打量她们甜蜜的

    丰乳肥臀,仿佛,一个智慧的人。

     2006年9月7日

  第十一天,指纹先生开始走入了内心。他关注更多的细小处。因为身体的原因,他得到更多安静,他在观察一切。有失去,就会有另一种得到。所以他能够感受更多的细微。内心是多么庞大的机器!那些情感,就是让机器不停旋转的电能。可爱情对于他,是多么苦涩的:你不是幸运儿,不会在一个季节/蒙恩。你领有丰盛的果实,却/不能吃这些果实:她们甜蜜/而你苦涩。她们多么美好,可是却只能看到,摸到,而不属于。而秋天都被饱满的籽粒胀破了。只这一句,一切心酸都在其中了。

    秋风敲响我的骨头

    听见琉璃脆,听见山里饮水的石头。

    敲,我的肋骨,脊梁骨,膝盖,踝骨

    屋檐上一串风铃,敲我,顽固的脑壳

    一只木鱼在空空的秋天,敲打,唱诵。

    而谁又听见它们的疼:在夜里

    一块块骨头听着风声醒来

    像逆着寒气竖立的多米诺骨牌

    木质钢琴洁净的琴键弹响了《命运》

    叩击我,不堪一击的门。

    秋风,敲碎我所有骨头

    铺一地白月光。

    秋风,敲出骨头里的冷

    无边秋天都是我:一架乐器清脆的声音。

     2006年9月10日

    第十四天。中间苍白的日子让它们跳过。骨头也是指纹先生诗句中经常出现的。也许病卧在床,也许……不敢想象这样的生活。他没有说起更多的疼痛,他只谈及秋风敲响的骨头——肋骨——脊梁骨——膝盖——踝骨。是啊,在夜里,谁又听见它们的疼?在此诗最后,他让:秋风,敲碎我所有骨头/铺一地白月光。没有疼痛到极处的人,怎么会理解其中的意蕴和无奈呢?疼痛是被迫降临的,是完全的不得已。他没有在精神上服输,他说——无边秋天都是我:一架乐器清脆的声音。这里有一些黑色幽默的成分,会心一笑,又有些心酸。

    小虫子一只一只一只飞来

    扑打春天的旧纱窗,撞击印满雨渍的玻璃

    它们是灰蛾,蠓虫,野蜂,和疲倦的蝴蝶

    这么多小虫子需要我庇护。

    它们将和我一起,住在一所温暖的房子

    躲过秋天的迫害。

    一个肃杀的季节翻越着屋脊

    而众多虫子落满了天花板,伏在墙壁

    还有数只围绕着我和灯盏,静静地飞。

    ——请收起风刀霜剑,天上的主宰!

    在这个秋天把我们放过。

    然而,我首先将拍子挥向一对交欢的苍蝇

    接着手上横陈一匹蚊子的尸体

    以及,我黑暗和冰冷的血。

     2006年9月10日

    在第十四天,他仍旧将疼痛进行到底。一个人太孤独了,会出现有很多蚂蚁爬过肢体的幻觉。在此诗中看到很多昆虫,他用这个来幽自己一默——这么多小虫子需要我庇护。/它们将和我一起,住在一所温暖的房子/躲过秋天的迫害。一个人和他孤单的世界,一首诗足以表达这一切了。为什么他不去写一些伤秋诗呢?他只写了这些昆虫微小的命运,它们的微不足道。其实人又何尝不是。这是他每天面对的生活,他看到听到的,他的思考。没有什么花哨,也不必要。生活就是这样,冰冷,毫无意义或者,死去。

    我们看见了在水上,云上,风上

    建造的:秋天。

    继续向上,想像的天堂;下面,我们人类。

    秋天,成为可见的信仰

    无论你的庄严,肃穆,你的高度。

    在我们眼前,大地已被征服

    那些被摧毁的田野,园林,遍地的草木

    都服从于你的统治,世界,一座畜牧场。

    而我们却唱起了赞美诗。

    秋天啊,将驱赶多少灵魂

    让更多绵羊拥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互相仇恨,最后,是死亡和宽恕。

    我们总是这样无辜,无辜地喊着:幸福。

    然后一步步走向你,秋天的深处。

     2006年9月11日

    第十五天。指纹先生翻去昨夜,他站在阳光下。光芒罩在他的身上,他是王。他向往幸福,向往美。这首诗难得的幸福感,让我们仿佛看到多雨的秋天中难得的好天气。透明的阳光洒在所有人的身上,每个人都在向往幸福。世界,一座畜牧场。/而我们却唱起了赞美诗。纯净的灵魂属于一个赤子,他就这样——我们总是这样无辜,无辜地喊着:幸福。

    这个秋日,我想不出任何比喻

    一页纸空白,与你的丰盛多不相称

    我经过每日经过的园子,看见草木

    更深了,所有枝桠垂得很低。

    就这样坐过一个上午,从阴影里挪到

    阳光下晒两小时,又被阴影遮住

    整个午后我躺着,坐起的时候,云朵

    被远山背后的光线带走,黄昏从窗口进来。

    是的,我曾长久地望着窗外

    那几乎是一幅经典的画,因为它静止了

    三分之一的蓝,协调着下面拥挤的人间。

    我再将你记上几笔,一个小学生的习惯:

    星期二,晴。我还记下:这个秋日

    世界臃肿和瘫软。我消瘦而多余。

     2006年9月12日

    第十六天的指纹先生,安静的享受阳光——就这样坐过一个上午,从阴影里挪到/阳光下晒两小时,又被阴影遮住——他爱这个世界,所以一切美好都藏于眼底。他逐一的把它们小心翼翼的收藏,晾晒——那几乎是一幅经典的画,因为它静止了/三分之一的蓝,协调着下面拥挤的人间。但是结尾处那句话,深深的击中了读到此处的人们——这个秋日/世界臃肿和瘫软。我消瘦而多余。

    我要知道秋天的高度。

    从大地升起的秋天,抵达了哪里?

    一首被人忘掉的诗歌,唱着:秋天

    高高地坐在金黄的麦垛。少年时代

    我坚信过,后来背叛了这些歌词。

    晴朗的秋日将一座烽火台举起,它高于

    城市和所有山巅,点燃过许多高大的王朝

    去年我攀登上去,未找到任何一个秋天的灰。

    我爬得越来越高了,从尘世的石阶

    到哲学描绘的人类的星座。

    此刻,一匹老马将长方型的脸深埋在草丛

    而地上的蚂蚁惊慌地跑开,仿佛喊着:

    秋天太高了,如果它将头抬起!

    我却长久打量着这匹马,苍老而高耸的背脊。

     2006年9月13日

  第十七天。指纹先生也许有着和海子一样透明的心情——我要知道秋天的高度。他想到了金黄的麦垛、烽火台、尘世的石阶,把自己喻为——一匹老马将长方型的脸深埋在草丛——并同时喻自己为——地上惊慌的蚂蚁,喊着:秋天太高了,如果它将头抬起!这一切,都在暗示,人本身微小的力量不足以抗衡命运本身。

  也许我在读诗的时候,强行加入了自己的很多主观。有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但我在抛砖引玉的同时,是想说,指纹先生他在记录自己,记录一个秋天,一片秋天的树叶,也许,这就是一个宇宙里藏着的秘密。

    经过树林的时候,一片叶子擦着我的身体

    飘落,并没有引起我感官的痛楚。

    它接下去的命运,将保留在这几行诗里。

    不要轻视这样的诗句,多少年后

    人们会由此找到这片消失的树林,返回这个秋天

    更不要贬低一个贫乏的秋日,谁能说它

    不是另一个古希腊或者唐朝某一天的翻版。

    我满足于没有兴亡的时代,可以平静地阅读

    纸上的流血,不必遭遇一场战火,披上铁铠甲

    去抵御贼寇,而只需抵御秋风——

    不必做一只逃亡的候鸟,去江南悲鸣。

    我不用成为杜甫,而满足于做一个小诗人

    在这个无名的秋天,可以忘记天下寒士,改几行诗

    享有剩下的好天气,在下一阵秋风吹来之前。

     2006年9月14日

    第十八天,指纹先生经过树林的时候,一片叶子擦着他的身体。“满足于做一个小诗人。”这首诗相对这组其他的诗安宁。在秋风里,他面对生活,剪去繁华的枝叶,求一份至简。享有剩下的好天气,在下一阵秋风吹来之前。此句更显出淡泊之情。

    越过栅栏的老虎,领来了秋天

    风压住大片草木,和天空的一角

    西方的星宿在额头一闪一闪

    占卜着好日子,测出你骨头的疾病。

    秋天的老虎打断锁链

    大块金子摔在土地当中,滚成河流,粮仓,王冠

    你摇晃着大脑袋,拎起了火焰

    穿大红袍,在大路上舞蹈。

    你让人猜谜,而叫果实口吐真言

    你敲响大鼓,在云的口袋装进一头小兽

    你点亮石头,点亮亚洲伤口中的灯笼。

    秋天,老虎提着花朵的爪子

    轻轻地跨过巨大而多梦的屋顶,也跨过你

    那不能拥抱和亲吻的肉体。

     2006年9月14日

  这一天诗人连着写了两首。第二首更显出诗人特有的幽默。他此时行诗急切,词句跳跃,似黑夜中燃烧的火把,跳跃。你摇晃着大脑袋,拎起了火焰/穿大红袍,在大路上舞蹈。秋天正是这样的季节,有秋雨绵延,亦有高远清朗,还有秋风瑟瑟和金色的树叶。秋天有喜悦,也有活泼,还有收获。秋天,老虎提着花朵的爪子/轻轻地跨过巨大而多梦的屋顶,也跨过你……

    我听见秋

    从高高的树林上方而来

    飒飒地,从群星之间

    倾斜着下来,叫人不由地一阵惊悚。

    秋,秋,秋,

    泣着鸟的泪水而来,谁

    不为痛失家园而悲鸣。而我

    更伤怀于这孤城旷日之虚空。

    羽毛与树叶一起凋零,磨擦着金石

    刮我每一寸骨头,飒飒地

    落一地白霜,积年的毒。

    秋啊从屋顶下来,在窗外来回走着

    以磨损的手指摸索墙壁,寻找灯火

    叫人不由地为之惊悚。

     2006年9月20日

    第二十四天。直接跨越到这一天。天气开始转冷,而我/更伤怀于这孤城旷日之虚空。落一地白霜,积年的毒。这样阴肃的秋杀之气,笔调也开始阴翳起来。

    晴朗的日子唤醒我,去摘一朵花。

    从童年到中年,一步一步接近了

    秋天,你仍然那么金黄,硕大

    开成梦想的形状,在天上。

    为了一朵花,为了你

    我走了多少路,穿过多少长夜,搬运多少石头

    一层一层垒着阶梯,筑起高塔

    但,你太高了。

    高过了普通的房舍,圣殿和祭坛

    高过群山和主峰,以及放在峰巅的月亮

    甚至,天空竖起的翅膀。

    接近你的时刻,我总被带电的云捕获

    再放逐人间。致命的花朵啊,总让我

    将头颅抬得更高一点,并谋划下一次的攀折。

     2006年9月22日

    第二十六天。看上去,是一个晴朗的日子。这首诗中出现搬运这个词,让人想到西西弗。石头、长夜、高塔、阶梯。这些都是在重复而无望的机械劳动下产生的。你太高了。是此诗中的眼,虽然后来又说起谋划下一次的攀折,但力量似乎不如重复和无望产生的悲剧力量更大。

    风吹过很久,不见一片叶落。

    风停了,所有的树静默,克制着

    突然的瞬间,松开,放手

    树叶撒了一地。

    落叶,落叶,织着秋天的景象

    织着一个人走过街道的迷离

    它们无声地飘落,发黄的信笺

    书写着,隔世的私语。

    大地上的人在集结,罪人和义人

    他们的影子,脚印,和鲜红的掌纹

    都将在秋的统治之下。

    而我,又如何独自脱身,逃亡

    随一队候鸟,披着纷纷落叶,伪装

    到异乡的异乡,归根,还是飘泊?

     2006年9月24日

  第二十八天。质疑。而我,又如何独自脱身,逃亡/随一队候鸟,披着纷纷落叶,伪装/到异乡的异乡,归根,还是飘泊?——不仅是质疑自我,还在质疑秋季和生命本身的归属。此诗有指纹先生一贯的美,呼应。就像一幅画卷摆在眼前,上下的错落和呼应,都是他对美特有的本能。比如:叶落或落叶这个词。在诗中的上中下都穿过;而克制、逃亡这样的词,在首尾也可看到内部隐秘的呼应。

    肯定有我看不到的地方。更多的的雨

    蒙住秋天的眼,从辽阔的天空到一个小水洼。

    我患了眼疾,陈旧的电影胶片

    一条条迅速掠过的划伤:雨还在下。

    还在下。记忆倒转,大地上的水滴

    返回树枝,接着回到灰濛濛的云端

    云朵向四外散开,水面一群受惊的白鹅

    ——然而,我的童年呢?

    那黑暗中的哭泣。留在石头上的伤疤。

    厚底鞋用力碾碎的花朵和甲虫的壳。她们

    都被抹去,在水龙头下不停地冲刷。

    雨。一双大手蒙在脸上

    你看不到我的忧伤。我的秋之国度啊

    几乎失明的人,泪水为你彻夜流淌。

     2006年9月25日

    第二十九天。这首诗中大量的抒情从雨字开始。蒙住秋天的眼、小水洼、陈旧的电影胶片、云端、白鹅、童年、伤疤、碾碎、国度、泪水。色调是灰的。前面可看到指纹先生的诗有几首如绚烂的金色图画,但此时是压抑的灰色。让我联想到尼德兰的画风,灰暗的天空,苍白的肉体。那些压抑是从何处而来?假如仅仅说是色调和心情,也许那并不完整。

    今夜,秋天的鼻息均匀

    小羊羔偎在灯光里。母亲安睡

    大地张开眼睛,雏菊嗅着废弃的栅栏

    微风偷越了少女梦的边境。

    我的笔尖试探着池塘,手指沾染

    暗香,今夜摸到昔日丢失的信物

    我掀动涟漪,翻开月亮的白,瓦片的黑

    摸到埋在时光中不朽的词语。

    这些不眠的,今夜相伴着我:

    右边,古人的古诗;左边,情人的情书。

    今夜,孤独的王子们反复写着同一个名字。

    而我的孤独垂一滴露水,满怀心跳

    战栗着,沿弯长的秋天滴落,缓慢,沉重

    同时,又多么轻盈和幸福。

       2006年9月28日,11月4日改。

    第三十二天。已经一个月过去了。先看写作日期是9月28日,而修改之日是11月4日。这也可窥见诗人的严谨。

  此诗既压抑又宁静。很难得处理的竟有一种和谐之美。似从内心深处流淌出来的句子,每一个都自然朴实,前后仍可见油画布局的美。虽然抒情仍是主要的部分,但美而不俗。

    我看见一只羊拴在路旁,毛皮肮脏

    一件秋天的衣裳需要清洗

    它望着路人发呆,被飞驰而过的车辆

    扬起的灰尘一遍遍覆盖。

    它不交谈,尽管它的主人就在面前

    一个光头男人玩弄着一把二尺长的刀子

    让整个秋天变得肃杀,寒光闪闪

    而近旁地上铺着两张羊皮,它的两个兄弟。

    这个秋日月亮正圆,在回家的路上

    我与这只羊相遇,同时踩到地上的羊皮

    它们柔软得胜过羊儿的眼神。

    而此刻满月多么明亮,月光闪烁

    在那刀柄和刀刃上,闪烁于羊儿潮湿的眼眸

    路边两块羊皮,正是两片玷污的月光。

     2006年10月5日中秋节前记录所见。

    第三十九天。羊,这个意象,在中秋节的大圆月下本应充满温和喜悦的情愫,却因刀刃的介入,变得血腥了。诗人说,它们柔软得胜过羊儿的眼神。羊皮柔软。杀羊的刀刃锋利无比,杀羊人或因生活而不得不如此,也或因杀羊人本身就喜欢这样的暴力。而它能换来钱。作为祭祀用的牲,柔顺是美德。而杀掉它祭祀天神,似乎也是一种美德。诗像一柄匕首扎入人的心脏。在团圆夜失去生命的弱势群体——羊,它们的皮如两片玷污的月光。象征,还是象征。

    你砍着,砍去了半个天空

    你砍着,砍掉了半只桂冠

    ——月桂树枝繁叶茂的冠冕

    你砍断月光的龙头,它们流泻一地

    这样的利器,斩断水晶头颅

    斩断相思和贞洁,那处子般的血

    是水银,泻满大地台阶

    奉献了肉体的,便无可奉献。

    在秋之巅,古老的月夜

    你砍去了所有的疼痛,泪水猛烈

    洗刷胸口的大斑点,两手的黑暗。

    我站在水中,河水没顶

    在一个月明之夜,无所逃遁

    我自语:从此人间失去最后一个罪人。

     2006年10月12日

    第四十六天。节奏感,仍让人感受到压抑。就像西西弗推动巨石时呼喊的号子。诗人的自语,不知道是颠覆自己还是颠覆命运给予的,总之是一种对抗的力量,不肯随波而去的良知。心。

    秋天暴露你巨大的肺,闪烁着蓝光

    这宇宙推进器,螺旋桨钢铁叶片

    一只无边的大鸟双翼饱满的飞

    天下静寂。

    孕育于母腹的果实暗中自由翻转

    打坐于蒲团的僧侣默念贝叶经卷

    热带风暴在太平洋平坦水面聚集

    一匹公兽与一匹母兽缓慢地相互靠近

    我,写诗。我只是写诗。

    我在树梢一片叶子和树下一片叶子之间

    写下了一行诗句。

    而接下来将是一场又一场猛烈的西风

    将活塞推到极限,排气管的爆破

    所有事物所有的人所有星座,刹那间加速。

         2006年10月13日

  第四十七天。这首诗中,一匹公兽与一匹母兽缓慢地相互靠近。我,写诗。我只是写诗。极端压抑,又极端激情。

    一匹虎在秋天的大街上漫步

    他踩着金黄的落叶

    众多橱窗和镜子映出他斑斓的美

    以及辉煌的秋日。

    他身边行进着奔驰和宝马

    与成群结队的中国自行车,他们显得单薄

    而这匹虎就像在他的森林

    旁若无人地走着。

    他带着时间,空间,生命,死亡

    他来到它们交叉的十字路口

    交警用月亮单只的白手套向他敬礼。

    他跟随着一个女郎走了五十米

    他绕过旋转门,在一座喷泉停留了片刻

    现在,他正穿过秋天走向我,并成为我。

     2006年10月15日

  第四十九天。穿过现实的街道和秋天,走向我,并成为我。踩着金黄的落叶——白描的手法推出的诗句,在粗看之下不很美,但细细感受,不难发现那些哲思——走向、成为。博尔赫斯的我和我。

    西风来了

    它收起大地的绿色像卷起客厅的地毯

    它赶走最后一群苍蝇

    像打扫肮脏的厨房并将它粉刷洁白

    西风啊

    你必将粉碎枯叶和腐朽的木头,粉碎蝴蝶的翅膀

    连同一枚被虫豸蛀空的骷髅

    而我们的头脑早已被饱食一空,正好由你洗刷

    西风,我要学着古人的口吻赞美你

    邀你来掀起美人的长袍,更给她一个灵魂:自由

    我要爱她的裸体,而不是庄重的裙裾

    那停滞的风车,星球,颓败的帆,我日渐稀疏的长发

    都在呼唤,纸片般的手飘向远方打着手语:

    来吧来得更猛烈些,西风——

     2006年10月16日

    第五十天。指纹先生如站在汨罗江边的大风中。最后的句子又是高尔基的来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里面的词却有星球、帆、地毯,也许这正是他特意而为之处。

    我看着大地,落叶翻滚

    我看着颠倒的众生,继续着颠倒

    我看着你,独坐于幽闭之密室如坐荒原

    我怜悯。

    我怜悯你

    因你弥散于天地间之大悲悯。

    还有什么不可谅宥

    嘶喊了一春一夏一秋的虫子终归宁息

    秋风在搬运它们,或向天国,或入泥土

    还有什么不可以谅宥。

    我之俯身是何等艰辛与劳苦

    我饥饿,我呕心沥血,我满怀疼痛

    我之俯身将无以耕耘属我之陇亩。

    且让我闭上双目,而有一瞬刻自在的飞。

     2006年10月20日

    第五十四天。很逍遥。此诗的气脉很好,且有着反复之美。我之俯身将无以耕耘属我之陇亩。且让我闭上双目,而有一瞬刻自在的飞。

    秋深了,你说,王在写诗

    而我看到空荡荡的桌子

    没有王,没有神圣的字迹

    没有人会蘸着桌面上的灰,写下一字。

    路上只印着凌乱的脚印,那些小羊羔

    我无法把它们读成完整的一行

    尤利西斯从未被荷马的琴弦召回

    火焰停在虚无的杯子里。

    秋天深了,我们将在更深的地方浸泡

    我们将停止呼吸,仰望

    高悬于天空的鞭子。

    在歌声平息之处,这是第几歌

    它既不痛苦,也不幸福

    它从来没有经过我的喉咙燃烧过。

     2006年10月26日

    第六十天。火焰停在虚无的杯子里。尤利西斯从未被荷马的琴弦召回/高悬于天空的鞭子。后面这句想起小波的诗。男人的冷幽默和黯然之处,真是难以区分的。

    落叶纷飞,一片沾在湿黑的铁轨

    更多落叶和鞋子则陷于路旁的泥泞

    它们将无力自拔,追逐

    远逝的火车和一阵狂风,大地仍在震颤

    而床榻已趋于平静。野兽

    正在占据我的眼睑与虚构的回忆

    在最后一阵黑暗降临之前

    我收拾遍地虫子的尸体,并把它们收藏。

    在北方,炉火已经燃起

    我也可以焚烧这一切,在火焰中投入诗句

    就像一个火化场的司炉人。

    但,即使在寒夜,阳光仍然猛烈

    轰响着从晴空涌入,席卷那狂欢的肉体

    直到新鲜的木柴,雪白的骨头。

     2006年10月27日子夜

  第六十一天。在北方,炉火已经燃起。这句让我想到农家的火炕、炉火。外面开始飘雪,屋檐下挂着金灿灿的玉米棒,冻得硬硬的。席卷那狂欢的肉体/直到新鲜的木柴,雪白的骨头。这几句是他典型的句子了。

    最后的秋日,没有理由质问你

    阳光抱着我的身体,像婴儿一样轻

    轻下去,轻得只剩下骨头

    你把它们触摸,一粒粒点数清楚。

    每一颗大地的粮食都已归仓

    我将归何处,你那饥饿的怀抱

    你那白瓷样的容器——

    你的仓门啊,过早地关闭。

    注定要裸露,荒凉,遗失在路上

    拾荒者已经远去,我

    留在旷野,独自面对凛冽的一季。

    最后的秋日,贪婪地吸吮阳光

    就像吻着你的乳房,那微倾的粮仓

    将不再盛放泪水,而耸立梦想的形状。

     2006年10月28日

    第六十二天。这首诗首先给人平实之美。一步一步写下来,注定要裸露,荒凉,遗失在路上——最后的秋日——轻下去。

    灰绿,金黄,紫红,落叶纷纷垂挂多重大幕

    这世界,正构成剧场效应,需要

    一位身体微胖的女高音于天台上唱无伴奏咏叹调。

    我无端地想到且记下一连串的名词

    它们是这样的王朝:秦,汉,唐

    也是这样的地方:长安,罗马,君士坦丁堡

    还是他们这些人:屈原,曹操,杜甫

    这便是我内心的,秋。

    多少种秋天,被书写过,吟唱过,阅历过,生与死过

    无边落木萧萧下,向下,不停地向下,直到泥土。

    并不意味着剧终,仅是幕间场次转换,乐队调试音准

    你们屏住呼吸,你们屏住呼吸,你们,屏住,呼吸

    而我,一个歌手,一个大师,一个小角色,且在幕后假寐

    片刻:他身上,阳光,落叶,斑驳。

     2006年11月1日

    第六十六天。这一首中指纹先生用了很多的词。大量的反复排比和堆砌。就像一座别致的建筑物,重叠之美。很多的色调很多的人,很多的比拟。很多跳跃。片刻:他身上,阳光,落叶,斑驳。形象跃然纸上。

    一粒坠落的橡子敲响了一座山

    被千里之外的群山感应,它们不易觉察地颤动。

    一片落叶弯曲的叶柄敲打轻微的声音

    被一座地下蚁穴听见,欲眠的蚁王再次醒来。

    一根放长的光线在巨大的岩石之间

    更轻地弹奏,跳荡,它伸向了树巅的鹰巢。

    起风了,秋的巨大的脚

    从山谷中抬起,跨过南面的山岗远去。

    时间的内在短暂缺失,一片空白

    遥远天际,某一颗熄灭的太阳完成了坍缩

    收起翅膀,光进入石头的果核。

    风刮去悬浮头颅,星云散尽。天穹顷刻明亮。

    树木简约,不著一字。

    恍兮惚兮,我坐此间,听天下万物消息。

     2006年11月3日

    第六十八天。恍兮惚兮,我坐此间,听天下万物消息。树木简约,不著一字。这首诗中大量华丽的句子,繁华之美。又次出现蚂蚁这样的昆虫。越发细致的笔调和气韵。

    先以秋雨洗涤,秋水浸泡,一遍一遍

    再放到纯净的蓝天下晾晒,让其吸足了阳光

    用凌厉的秋风,砍去多余的枝节,剥得干干净净

    最后用秋霜和月光腌渍——

    就这样,秋天,深深地进入了我的身体

    有一点淡薄,一点浓烈,有一点酸涩,一点甘美

    有一点脆生生的新鲜,有一点苍老坚韧的味道。

    就这样,我成为秋天

    带着它所有的元素,气息,品质

    秋天就成为了我,封存在

    我,这个生命的坛子里。

    我与秋天,这一体!如果你还想返回

    秋天,那就逆着北风和流水,一路攀升

    来到一个无人的高处,来看我吧。

     2006年11月5日

  第七十天。这首诗是一个结尾。夹裹着隐忍的力量。秋天十四行结束了,秋天也结束进入了初冬。细致、大气。就这样,我成为秋天/来到一个无人的高处,来看我吧。

  这里详细的记录了一个秋天,用十四行的诗体。不得不说,这该是一个独特的创举。在一个生命过程中,能够流传的,除了已经延续的生命,唯有美德和装满灵魂的诗行。我总是把诗看作游离的生命个体,它们一经诗人写完就开始独立存活。虽然很多人把诗歌看作排泄物,我还是坚持它们是我们某个失落的灵魂,是活着的生命。秋天是属于大地的,而大地灵魂的歌者——指纹先生,他不愧如此的美誉。因他赞美生命、秋天的同时,他自身也得到美的眷顾。指纹先生因为此诗,该不再遗憾其坎坷的一生了吧。最后,我请求先生原谅我冒昧的言语,也许我浅薄的理解完全歪曲了先生的本意,在此向先生致歉。

  2007年2月25日

标签: 秋天的雨仿写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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