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德纲，你偷了我的句子……”
“……郭德纲，你的嘴里吐出了我的句子……”
彭希曦
1．
我不大知道这事儿该怎么说，当说不当说。说了只怕也没多大意思。且用一个文绉绉的时髦烂词儿，此文“貌似”写给郭德纲的，其实呢，应该不是。这郭德纲我也不认识，又不是一条道儿的人，说不上。当然我也完全可以不说。
2．
这么些年都哗哗地过去了，我也慢慢懂得沉默与言说，同样不可小窥，都有万难企及的高妙境界。您瞧准了，我在这儿装模作样作此小文，毫无疑问是境界远远未到的充分表现了。咳，害臊之心常有，说话之欲也强。
3．
况且，那没准儿也根本算不上个事儿。顶多也就小事一桩。郭德纲，您先别怨我直爽，这小事儿和你我小有牵连。肇事者还不是我。
4．
并不复杂，我如实说来。前几天，有人发我一段相声，你郭德纲的《北京你好》，我听着听着，可没想到，居然听出你的嘴里吐出了我的句子。诸位，别瞎联想那什么嘴里吐不出什么牙什么的。那不是我的意思。
5．
也就是一小包袱。前面说了一小段儿，好像只为抖出那么一句。也并没有全盘照搬。完整的版本是：“一个骑自行车去风化场所的有妇之夫，很容易出车祸。”出自《彭希曦窃窃私语录》。一堆句子。写于2001年。
6．
你就别费功夫去搜索了。那话儿的的确确是我的，就好比我的膝盖是我的，你的肚脐眼儿是你的，我这写字的右手是我的，你那豪迈的左腿是你的，天经地义，没得说。
7．
我没有笑。（话说回来，当时我要给逗得乐不可支，可能就没有下文了。 ） 只觉着用得不合适。牵强。不巧妙。要问我的真情实感，倒有点儿像一个慈父因为自己的掌上明珠没嫁到好人家的那种心情。这话说出来有点儿伤愁，还有点儿不客气了，但不假，也不很过份，您担待点儿。
8．
没什么。还真不是个事儿。没怎么说就没了。可不知怎的，我觉得还有些别的想说道说道。我好像总在寻找别的。别的。别的是什么样儿的？别的在哪儿呢？说不清道不明的别的。我总想说点题外话，不一定和你有关，你爱听不听。但我得说，说不定那才是本文的大义所在呢。
9．
你郭德纲，我当然也知道的，电视上瞧见过，也听过几耳朵，只可惜没怎么激发我的兴致。可说是几乎完全不了解。这回得知你嘴里吐出那么个了不得的句子，我按图索骥，找到你在新浪的博客，算是登门拜访，把你那不多的十来篇文字，一一拜读了。还真写得不赖。才华明显是有的。西班牙有句谚语，“男人无才，必成无赖”。
10．
至少，你的汉语水平在98％的中国当代作家之上，这话不是恭维你（也用不着吧），你要觉着我这纯属胡诌，赶忙要谦虚一番，说不敢当不敢当什么的，那我接着说，10个余秋雨＋100个王兆山＋1000个郭敬明，也抵不上你1个郭德纲。这里仅仅指汉语表达能力，不是别的。你说的还是人话。
11．
但——世事果然难料，话音未落就转折了，恕我直言，你缺乏某种至关重要的东西，对艺术家来说，某种生死攸关的东西。某种气质？还不准。光会说人话还远远不够。就语言艺术而言，那仅仅是起点。就好比酿酒，那仅仅是粮食。就好比减肥，那仅仅是横肉缠身。
12．
毋庸置疑，你也是个不打折的聪明人。别以为我又在夸你。说一个商人聪明，那没问题，说一个艺术家聪明，兴许不是好话。你缺乏傻气。大艺术家必有难得一见的大傻气。就你所在的行当，马三立有，侯宝林、马季、姜昆、牛群之流都没有。没那点傻气，何以成大器？
13．
人们常说十八层地狱，幽默也有十八层。所有的文学、艺术都该有那么十八个层次吧。至于你的相声还在哪两层之间徘徊不定，不好说。我说了也不顶用。你尽管委屈多年上不了台面，遗憾的是，你没有下过地狱。看得出，你还是一个“严重正常”的社会人。所以你发不出“异声”。 我想要的幽默艺术，不是你那样的。当然这不是你的错。我不能怪你。
14．
人在某种境地中，才说某种话。我倾慕的是那些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从地狱里爬出来的人，最底层的，第十八层的幽默，只有他们说得出。一闻便知。中国有句话，听话听声儿。
15．
说到这份儿上，我又该列举我心目中的幽默英雄了吧，庄周，贝克特，卓别林，鲁迅，马克·吐温，唐纳德·巴塞尔姆，托马斯·伯恩哈德，弗朗西斯·培根（是那不说话的画家，不是那同名的舞文弄墨的思想家），安·比尔斯，马赛尔·杜尚，还有千千万万地球人喜欢的“憨豆”罗温·阿特金森，我也喜欢。
16．
你肯定不乐意了。我是说标题中那个可恶的“偷”。为确保用词准确，不伤无辜，我还停下手来翻了翻《现代汉语词典》，里面这么说的：“私下里拿走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照这解释，我还真没怎么冤枉你。又有点儿不落忍。绝无说你就是小偷之意。刚写出那标题时，我还往“偷”字两边加了引号，以示不必当真，过后一想，你用我的句子也没有添加引号（给嘴里的话儿加引号？太难了吧，闻所未闻！），又给划掉了。你就别较真了。我都没追究你嘛。都省了双引号。咱两清。
17．
我是纸面儿上的人，你是嘴皮子上的人。这区别不可谓小。但也无须过于计较。近几年来，我越来越觉得语言的韵律就潜藏在黎民百姓的舌根儿下。你也知道语言先于文字，可自有文字以来，因为识字率极低，普罗大众几乎是不读书的。书面文字对他们影响甚微。语言之得以流传，功归于世世代代那数都数不清的海浪般翻腾不息的舌头。所谓口口相传。书籍还在其次。
18．
你是天津人？我年少时在天津度过一个暑假，对一个南方孩子来说，那可不是一段寻常经历（意味深长，按下不表）。说一句你爱听的，天津话差不多是我最喜欢的方言；我当时就惊愕不已——天津人一开腔，怎么个个都像曲艺大师？而曲艺，简直就是中国口头文学的大宗了。前些天在旧书店里见到一本《天津的方言俚语》，暗自窃喜，不由分说就拿下了。跑题远了点儿。打住。
19．
差不多可以了吧。2000多字了。其实压根儿就没什么。不光对你，对你身处的相声界乃至整个演艺界文艺界什么的，我没有任何要求。这事儿——还真不是个事儿——就这么结了吧，你不必答理我。你就是答理了，我多半也不会答理你。你想想，要话不投机各怀鬼胎的，多别扭。
20．
还是不落忍。那标题。又从正文中摘取那尤为关键的一句，重拟标题。乍一看，俩标题了。一篇文章竟然俩标题，我八辈子没见过。好比下巴颌多长了一个眼珠子，谁见过呢？大姑娘坐花轿，我也头一回。走笔至此，总算有点儿意思了。说句不中听的，连犯罪的快感都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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