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与戏曲——张岱(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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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键词:张岱。

  红楼梦与戏曲,李湉茵用张岱来比较。

  这篇文章能够与侯会的《红楼梦与张岱》媲美。离李明鸟的论文还有点距离。

  第四章 戲曲與賈府的日常生活

  清代康熙、乾隆時期演劇活動興盛,不僅官紳富商擁有家樂,甚至屠夫、酒

  販也「競畜戲班」。《紅樓夢》賈府畜養家班以備小飲大宴之娛樂,看戲頻繁也

  是世家大族的普遍現象。曹氏在賈府之富貴生活中,注入了大量的戲曲文化,而

  與作者生活背景相近的脂硯齋,在其隨正文出現的評語中也屢屢顯出他對戲曲的

  熟悉。

  本章欲探討的戲曲功能並非如前幾章的限於文學機能,但卻是我們一窺明末

  清初世家大族戲曲生活風貌的重要途徑。本章第一節討論《紅樓夢》反映的當代

  世家共通的戲曲文化。為增加討論的廣度,將時代相近、作者背景也相近的《陶

  庵夢憶》裡相關的戲曲資料,也納入討論的脈絡中加以比較。第二節討論《紅樓

  夢》跟其他小說或散文比起來較為特殊的地方,即《紅樓夢》描寫的戲曲對女性

  生活所產生的影響。

  第一節 《紅樓夢》的世家戲曲文化

  一、 曹家與戲曲

  曹家演劇生活之興盛,與作者祖父曹寅擔任織造有密切關係。因為深得康熙

  信任獲得不少額外的照拂,使曹寅也有能力畜養私家戲班 198 。加上無論對戲曲創

  作或是場上演出都瞭如指掌,他也有可能干涉家班演出。根據記載,曹寅 知歌

  舞自教家伶,「朝『班管』(寫戲)而夕『氍毹』(演出)。」 199 《紅樓夢》第

  五十四回元宵節時賈母提出的新奇演戲方式,很可能就是曹寅插手家班演出,使

  其精緻化的遺跡。

  曹寅的姻親蘇州織造李煦似也常以家班作實驗對象。《蘇州府志》曾記:「公

  子(李煦之子)性奢華,好串戲,延名師,以教 梨園。演《長生殿》傳奇,衣

  裝費至數萬,以至虧空若干萬。」 200 大手筆替戲班辦置戲服、道具,可見李家對

  家班演出也是著意加工。正因為他們對戲曲之道的講究,康熙特別重視他們的長

  才--康熙曾派李煦替他擇選女伶; 201 康熙第五次南巡駐蹕江寧,曹寅一日至少

  一次大宴演戲娛樂; 202 李煦也曾傳喚蘇州著名戲班演於南巡聖駕之前,使康熙讚

  譽有加。 203 《紅樓夢》裡元春省親的細節描寫,或可視作康熙駐蹕江寧織造署的

  反映。

  曹雪芹自己「放浪形骸,雜優伶中,時演劇以為樂。」 204 頗得乃祖真傳,撰

  著《紅樓夢》也將曹家的戲曲生活摻入其中,讓他「殘夢」裡笙歌盈耳的部分能

  在《紅樓夢》中再現以玆憑弔。語作者約當同時的脂硯齋在評《紅樓夢》時,不

  但往往透露他對戲曲本文的熟稔,甚至連戲曲評點也時常出現在其評語中。脂評

  引用戲曲正文的地方,如第二十五回寶玉晨起:

  便靸了鞋晃出了房門,只裝着看花兒,這裏瞧瞧,那裏望望,一抬頭,只

  見西南角上遊廊底下欄杆上似有一個人倚在那裏,却恨面前有一株海棠花

  遮着,看不真切。只得又轉了一步,仔細一看,可不是昨兒那個丫頭在那

  裏出神。待要迎上去,又不好去的。

  這猶疑不定欲進還退的描寫,脂評特別說:

  余所謂此書之妙皆從詩詞句中泛出者,皆係此等筆墨也。試問觀者,此非

  隔花人遠天涯近」乎?可知上幾回非余妄擬也。

  「隔花人遠天涯近」是金批西廂二之一的唱詞。引用戲曲評點之處,如第十二回

  鳳姐設局懲罰賈瑞,讓他蹲在院外大臺磯底下,「賈瑞此時身不由己,只得蹲在

  那裏。心下正盤算,只聽頭頂上一聲響,嗗拉拉一淨桶尿糞從上面直潑下來,可

  巧澆了他一身一頭。賈瑞掌不住噯喲了一聲,忙又掩住口,不敢聲張,滿頭滿臉

  渾身皆是尿屎,冰冷打戰。」脂硯齋看到這段忍不住拍案叫絕:「瑞奴實當如是

  報之。 此一節可入西廂記批評內『十大快』中參看。」所謂「十大快」原出於

  金批《西廂》四之二〈拷艷〉的總評:「昔與斲山同客共往,霖雨十日,對床無

  聊,因約說快事,以破積悶。至今相距既二十年,亦都不自記憶。因偶讀《西廂》

  至〈拷艷〉一篇,見紅娘口中作如許快文,恨當時何不撿出共讀,何積悶不破!

  於是又自追索,猶記得數則;附之左方;但不能辨何句是斲山語,何句是聖嘆語

  矣。(下「不亦快哉」二十八條略)」)可見脂硯齋(包括畸笏叟等)對戲曲的造

  詣應也不亞於作者。

  二、 繁華舊夢與戲曲書寫

  自明晚葉到清中葉,除了清兵入關之後短時間的蕭條,戲曲活動似乎都非常

  興盛。生活在這一段時期的作家中,曹雪芹與張岱的性格特質與遭遇頗為類似。

  《陶庵夢憶》本是張岱紀錄早年富貴生活的小品集,據考證《紅樓夢》創作

  原型自然是曹家,兩部書無疑都帶有自傳性質。曹雪芹性格開放,《紅樓夢》書

  首的懺情之文道:「當此,則自欲將已往所賴天恩祖德,錦衣紈?袴之時,飫甘饜

  肥之日,背父兄教育之恩,負師友規談之德,以至今日一技無成、半生潦倒之罪,

  編述一集,以告天下人。」張岱在〈自為墓誌銘〉自述:「少為紈絝子弟,極愛

  繁華,好精舍,好美婢,好孌童,好鮮衣,好美食,好駿馬,好華燈,好煙火,

  好梨園,好鼓吹,好古董,好花鳥,兼以茶淫橘虐,書蠹詩魔,勞碌半生,皆成

  夢幻。年至五十,國破家亡,避跡山居。所存者,破床碎几,折鼎病琴,與殘書

  數帙,缺硯一方而已。布衣疏莨,常至斷炊。」

  曹雪芹跟張岱的自懺中常將以往的「錦衣紈袴,飫甘饜肥」與現今的「一技

  無成、半生潦倒」作強烈對照,曹雪芹還將之歸咎於自己「背父兄教育之恩,負

  師友規談之德」--沒有用心科舉求一官半職。看似如此懊悔,曹張二氏是否真

  對以往縱情恣意的生活深感羞愧?是否真懊悔沒有聽從父祖之言往作官興家的

  路上發展?恐不盡然。

  兩人生命中共同的面向,一是雜學多能。曹氏對於烹調、金石、印染、作紙

  鳶??等等「雜學」無不精通。 張岱也精於飲食、園林??等美麗奢華的生活

  點綴。 206 二是對「美麗」事物的愛好。曹雪芹的化身賈寶玉喜愛女孩兒、有女兒

  態之男子、聽戲、宴會,張岱也自承喜好美婢、孌童、梨園等事物。他們都不計

  結果的親近這些事物,只因為喜愛性靈生活,不甘為世俗名利牽絆。三是不務「正

  業」以致窮愁潦倒。曹雪芹在曹家敗亡之後生活困苦,中年時還常出現「舉家食

  粥酒常賒」 207 的窘境。張岱年過五十自言「布衣疏莨,常至斷炊。」兩人都是天

  資聰穎之人,但卻把興趣專注在生活情趣的經營。張岱年少時的生活模式,在晚

  明相當普遍,如《陶庵夢憶》曾經提到的祁豸佳(止祥)對於梨園的喜好程度更

  不亞於張岱:

  ??余友祁止祥??有鬼戲癖,有梨園癖。壬午,至南都,止祥出阿寶示

  余,??止祥精音律,咬釘嚼鐵,一字百磨,口口親授,阿寶輩皆能曲通

  主意。乙酉,南都失守,止祥奔歸,遇土賊,刀劍加頸,性命可傾,阿寶

  是寶。丙戌,以監軍駐台州,亂民鹵掠,止祥囊篋都盡,阿寶沿途唱曲,

  以膳主人。及歸,剛半月,又挾之遠去。止祥去妻子如脫屣耳,獨以孌童

  崽子為性命,其癖如此。(卷四〈祁止祥癖〉)

  祁豸佳也精通戲曲,是與張岱一樣嗜好甚多的世家子弟,尤其對喜愛的孌童(兼

  家伶)更是愛如性命,可是他與張岱一樣缺乏「濟世」之才。「南都失守」他只

  能「奔歸」,「以監軍駐台州」時也毫無能力拘束亂民,只能任亂民搶盡囊篋,

  即便入清後隱居不仕,卻已於事無補。曹雪芹、張岱與祁豸佳中年以後的境遇都

  大不如往昔。三人之中,祁家算是因抗清而導致敗落,祁氏雖與祁家主幹是從兄

  一派,但想來也不可能與家道未曾敗落之前一樣享樂;曹雪芹是因曹家失寵治

  罪,家道中落而半生潦倒;張家家道並未中落,張岱是自願苦度時光以懺悔過往

  的荒唐。三人貧困的成因不同,但是重視性靈生活大於應世之才的特質是類似

  的。三人之中有文學創作的曹張二人,其創作也具有共同的心理背景「懺悔」。

  可是即便困苦是生活注定的境遇,悔恨是心靈必然的遭際,因為既是性情發

  展的自然結果,除非願意屈己以從或是脫胎換骨,否則就算從頭來過還是不可能

  走出另一條人生道路。況且兩人的作品把年輕時的性靈生活寫得無比精緻與美

  麗,如果目的是要讀者引以為戒,恐難避免漢賦「諷一勸百」之效。張宗子與曹

  雪芹對以往的生活,可說既有懺情之思,也有追懷舊夢的想望。同時兩人這些無

  所應世之技能,卻使他們在作品裡營造出充滿生活情味的藝術趣味。

  因此《紅樓夢》與《陶庵夢憶》 208 裡紀錄的戲曲文化有許多相似之處。不過

  此處討論的重點是世家戲曲文化,所以討論曹張二氏對人物的看法時,也將人物

  範圍限制在擁有家樂的世家成員本身或是原為世家子弟但「不務正業」的串客,

  專業演員則暫不列入討論範圍。

  (一) 世家畜養「家樂」的功能

  《紅樓夢》與《陶庵夢憶》都出現為數不少的家樂紀錄,可是明清兩代家班

  情況並非一成不變。明代初年到神宗萬曆年間是家班發展前期,此時期備有家班

  的大多是衣冠世家規模也較小,一般富商大賈即使經濟力量足以畜養家班,但卻

  寧願將金錢花在娶妾、宿妓、爭訟??等面向上,若需要請宴唱戲則傾向外請職

  業戲班,《金瓶梅》中西門慶家宴基本上都是外請職業戲班便是絕佳印證。明代

  天啟崇禎到清代康乾年間是後期。後期家班的特色是不僅官吏、士大夫畜養戲

  班,富商巨賈甚至「屠沽兒」也競畜戲班。張岱跟曹雪芹都屬於後期家班繁榮時

  期,所以兩書中時常出現關於別人或自己的家樂表演紀錄,可張氏時代家樂仍盛

  而曹氏已至家樂即將沒落的前夕, 209 所以《紅樓夢》裡家樂與外請戲班往往交錯

  出現,其比例也不懸殊。

  據徐扶明研究:賈府有多個固定戲台 210 :寧府會芳園、大觀園中大觀樓(專

  為元春歸省大典演戲,只用過一次)、榮慶堂戲台(專供大禮節演戲、招待外賓

  看戲)、大花廳戲台(過年過節、吉慶喜事自家人看戲)。 211 在某些時候也搭建

  小型臨時戲台,或是在水亭上舖紅氍毺(地毯)演出。如果不是喜愛而且常常看

  戲,根本毋需擁有這麼多演戲場所。世家畜養家樂一是作為飲宴時交際的工具,

  二是發明新的演戲方式以展現財力。

  1. 飲宴上娛樂的工具

  飲宴上娛樂的工具

  賈府雖然看戲頻率高,但若是事先規劃的宴會,外請戲班殊非難事,家樂主

  要為了應付「一時興起」的宴會娛樂。如第四十回劉姥姥二進大觀園,賈母因為

  「正說話,忽一陣風過,隱隱聽得鼓樂之聲」,得知是女伶演 鼓樂,於是興起

  說到:「既是他們演,何不叫他們進來演 。他們也逛一逛,咱們可又樂了。」

  臨時要求女孩子們進園來演 ,順便作為宴會時的娛樂點綴。第五十三、四回賈

  府過元宵,賈母看了「有名玩戲家的班子」演出之後說:「況且那孩子們熬夜怪

  冷的,也罷,叫他們且歇歇,把咱們的女孩子們叫了來,就在這臺上唱兩齣給他

  們瞧瞧。」一面讓外請的戲班休息一面換點「清淡」的口味,所以臨時叫了芳官

  等接著表演。芳官等受命趕出的狀況是「一時,梨香院的教 帶了文官等十二個

  人,從遊廊角門出來。婆子們抱着幾個軟包,因不及抬箱,估料着賈母愛聽的三

  五齣戲的彩衣包了來。」像第四十回若是沒有自己的家樂,臨時外請根本來不及;

  第五十四回連自己的家樂都匆匆忙忙只能帶簡單的道具,可見時間之緊迫。

  張岱在《陶庵夢憶》裡也曾紀錄自己帶著家伶在金山寺即興演出的情況:

  崇禎二年中秋後一日,余道鎮江往兗。日晡,至北固,艤舟江口。月光倒

  囊入水,江濤吞吐,露氣吸之,噀天為白。余大驚喜。移舟過金山寺,已

  二鼓矣。經龍王堂,入大殿,皆漆靜。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余呼小

  傒攜戲具,盛張燈火大殿中,唱韓蘄王金山及長江大戰諸劇。鑼鼓喧闐,

  一寺人皆起看。有老僧以手背摋眼翳,翕然張口,呵欠與笑嚏俱至。徐定

  睛,視為何許人,以何事何時至,皆不敢問。劇完,將曙,解纜過江。山

  僧至山腳,目送久之,不知是人、是怪、是鬼。(卷一〈金山夜戲〉)

  因為經過金山寺附近見到月光與江濤交織成的美景,於是一時興動半夜跑到金山

  寺大殿上張燈演戲。若非自擁家樂,就算再有興致跟精力應該也只能望寺興嘆。

  張岱還曾多次到朋輩朱雲崍、包涵所、祁豸佳、阮大鋮??等人家中赴宴,並欣

  賞家樂演出。可見家樂在飲宴交際中的重要性,亦有助於主人的雅興。

  2. 表演形式的爭奇鬥豔

  表演形式的爭奇鬥豔

  基本上家樂主人都得懂戲,這樣才有能耐為家樂的演戲技巧、演出形式耗費

  心神,也不能吝惜花費大筆金錢。

  《紅樓夢》第十九回頭一次寫到寧府純粹由自家人參與的看戲活動,演出的

  劇目是《丁郎認父》 212 、《黃伯央大擺陰魂陣》 213 ,還有「孫行者大鬧天宮」、

  「姜子牙斬將封神」 214 等劇目,演出情形是「倏爾神鬼亂出,忽又妖魔畢露,甚

  至於揚幡過會,號佛行香,鑼鼓喊叫之聲遠聞巷外。」寶玉覺得這次的戲「繁華

  熱鬧到如此不堪的田地」而無法忍受。脂評說:「形容剋剝之至,弋陽腔能事畢

  矣。??閱至此則有如耳內喧嘩,目中離亂。」《丁郎認父》中丁郎作土工時唱

  「夯歌」,「夯歌」曲調比較高亢,高腔的特點是一唱眾和。加上《黃伯央大擺

  陰魂陣》等戲多少都牽涉神怪情節有的根本就是神怪戲,因此這三齣戲合在一起

  當然使人感到「耳內喧嘩,目中離亂」。而賈珍等對戲曲的品味似乎也不高,所

  以這些「神鬼亂出,妖魔畢露」、「揚幡過會,號佛行香」的場面可能是戲班為

  了迎合賈珍等的喜好而特意演出,可能連噴火、丟碗??這些雜技都加進去了。

  喧鬧的演出情況讓滿街之人個個都贊:「好熱鬧戲,別人家斷不能有的。」這次

  演出極可能是戲班為了討好賈珍等人所作的改變,而不一定是賈珍他們自己規劃

  出來的新樣式,不過也算是改變演出形式的例子。

  第五十四回賈母在元宵節因為想換點清淡口味而讓家樂女伶「換個新樣」演

  出:「叫芳官唱一齣《尋夢》,只提琴至管簫合,笙笛一概不用。??叫葵官唱

  一齣《惠明下書》,也不用抹臉。只用這兩齣叫他們聽個疏異罷了。」〈尋夢〉

  跟〈惠明下書〉並非一味熱鬧的戲,尤其〈尋夢〉感傷淒清之甚,唱曲的部分多,

  演出更講究動作的優美細緻。賈母不用崑曲使用頻率最高的主襯樂器笛笙,卻用

  提琴、管、簫。(管能逼真地模仿人聲演唱,簫則幾乎只用於室內清唱而鮮少用

  於舞台。)賈母點葵官演出惠明時甚至叫他「不用抹臉」。以清唱的樂器作為舞

  臺演出的主奏樂器,可以突顯演員唱工的細膩優雅以及曲調的美聽;女伶演花臉

  幾近以素面示人,也有一種特殊美感。 215

  賈母接著顯露她的見多識廣:「像方才《西樓.楚江晴》 216 一支,多有小生

  吹簫和的 217 。這大套的實在少,這也在主人講究不講究罷了。」〈樓會〉的【楚

  江晴】原是旦角獨唱,現改為小生在旁吹簫和之,勢必還要請教 指導演員吹簫。

  這麼想方設法地改變表演型態,說穿了也是基於「爭勝」的心態。如同賈母雖然

  在命芳官等演出時自謙道「好歹別落了褒貶。」可事實上叫出自己的家班而且特

  意更換新型態演出,明顯就有「別苗頭」的意思。

  對於演出形式的改良並非從賈母才開始,在賈母尚未出閣前,史家就插手過

  家樂的戲曲演出:「我像他(指湘雲)這麼大的時節,他爺爺有一班小戲,偏有

  一個彈琴的湊了來,即如《西廂記》的《聽琴》,《玉簪記》的《琴挑》,《續

  琵琶》的《胡笳十八拍》 ,竟成了真的了 ,比這個更如何?」「琴」在崑曲

  裡並非經常使用的樂器,所以找個彈琴師父雖非難事,但經常是備而不用。一年

  四季都必須供養彈琴師傅亦是所費不貲,如果沒有強大財勢支撐絕無可能。

  稍早的《陶庵夢憶》也曾紀錄過擁有家樂的朋友如何為家樂費心。記朱雲崍

  家樂說:「朱雲崍教女戲,非教戲也。未教戲先教琴,先教琵琶,先教提琴、弦

  子、蕭、管,鼓吹歌舞,借戲為之,其實不專為戲也。」(卷二〈朱雲崍女戲〉)

  記祁豸佳(祁彪佳兄):「止祥精音律,咬釘嚼鐵,一字百磨,口口親授(家伶)。」

  (卷四〈祁止祥癖〉)記阮大鋮家伶:「阮圓海家優,講關目,講情理,講筋節,

  與他班孟浪不同。然其所打院本,又皆主人自制,筆筆勾勒,苦心盡出,與他班

  鹵莽者又不同。故所搬演,本本出色,腳腳出色,齣齣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

  色。余在其家看《十錯認》、《摩尼珠》、《燕子箋》三劇,其串架鬥筍、插科

  打諢、意色眼目,主人細細與之講明。知其義味,知其指歸,故咬嚼吞吐,尋味

  不盡。」(卷八〈阮圓海戲〉)

  親自對家伶說戲、教戲,當然也出手「改變」家班的演出形式。《陶庵夢憶》

  記朱雲崍女樂:「西施歌舞,對舞者五人,長袖緩帶,繞身若環,曾撓摩地,扶

  旋猗那,弱如秋藥。女官內侍,執扇葆璇蓋、金蓮寶炬、紈扇宮燈二十餘人,光

  燄熒煌,錦繡紛疊,見者錯愕。」記劉暉吉女樂:「奇情幻想,欲補從來梨園之

  缺陷。如《唐明皇游月宮》,葉法善作,場上一時黑魆地暗,手起劍落,霹靂一

  聲,黑幔忽收,露出一月,其圓如規,四下以羊角染五色雲氣,中坐常儀(筆者

  案:即「嫦娥」),桂樹吳剛,白兔搗藥。輕紗幔之,內燃賽月數株,光燄青黎,

  色如初曙,撒布成梁,遂躡月窟,境界神奇,忘其為戲也。其他如舞燈,十數人

  手攜一燈,忽隱忽現,怪幻百出,匪夷所思,令唐明皇見之,亦必目睜口開,謂

  氍毹場中那得如許光怪耶!」(卷五〈劉暉吉女戲〉)這些華麗光彩除了家樂主

  人須有奇思妙想,花費的金錢也當頗為可觀。為家樂花了這麼多心血以及金錢,

  主人當然希望搏得客人讚譽。張岱說朱雲崍:「雲老好勝,遇得意處,輒盱目視

  客;得一贊語,輒走戲房,與諸姬道之,佹出佹入,頗極勞頓。」為了讓女戲知

  道自己受到稱讚的得意,不顧勞煩地台前台後跑,可見多在意自己「勤勞」的成

  果。張氏雖未明言劉暉吉是否期待客人稱讚,卻記了著名串客彭天錫對劉氏家姬

  的讚語:「女戲至劉暉吉,何必男子!何必彭大!」並補充說明:「天錫曲中南、

  董 221 ,絕少許可,而獨心折暉吉家姬,其所鑒賞,定不草草。」彭天錫不但精通

  戲曲還直言無隱,因此能受彭氏褒獎必非泛泛之輩。不論劉暉吉是否像朱雲崍一

  心欲獲稱讚,聽到此番讚語必然十分得意。

  (二) 家樂主人與串客的人物特質

  《紅樓夢》與《陶庵夢憶》的戲曲活動紀錄,並非任何出身於世家者都能入

  兩位作者法眼。有資格特別著墨的人物大都具有兩個特點--精於梨園或不拘泥

  世俗風 。在曹張二氏的標準中,家樂主人必須要熟悉戲的各種門道,還要用心

  經營家樂,不能把家樂當作買來的奴婢、侍妾使喚;串客也要將生命的熱情投入

  戲劇藝術,而不能只以玩耍的心態演戲。

  1. 家樂主人精於梨園

  賞鑑功力是家樂主人第一重要的才能,否則就稱不上是一個合格的家樂主

  人。賈府成員有不少人精於賞鑒。如十七八回元妃說齡官「極好」,看過齡官自

  認的拿手戲《相約》、《相罵》 222 之後,更殷殷囑咐「不可難為了這女孩子,好生

  教 」--能自賈府家班精挑細選的表演陣容裡慧眼選拔出齡官,鑑賞力當非泛

  泛。第十一回寧府演戲,胸無點墨的鳳姐居然有能力點演〈還魂〉、〈彈詞〉這

  兩齣好戲;第二十二回到處「規勸」別人的寶釵也能如數家珍地列舉〈山門〉的

  優點。

  最算行家的應是賈母。劉姥姥二進大觀園時,賈母命人在藕香榭水亭上擺下

  條桌,鋪上紅毡子,因為「借着水音更好聽。」結果也的確「簫管悠揚,笙笛並

  發。正值風清氣爽之時,那樂聲穿林度水而來,自然使人神怡心曠。」隔年中秋

  節,賈母在凸碧堂開筵,嗚咽悠揚的笛聲「真令人煩心頓解,萬慮齊除。」賈母

  卻覺得「須得揀那曲譜越慢的吹來越好。」於是桂花陰裏,又裊裊悠悠發出一縷

  嗚咽的笛音,果真越發凄涼。大家都寂然而坐,賈母甚至有觸於心,禁不住墮淚。

  雖然這兩次聆樂象徵了賈府盛衰, 223 可是聽戲的安排卻反映賈母深諳聽戲門道。

  第四十回反映了明末清初富貴人家的共相。養有家樂的富貴人家,都會盡量

  在園林裡規劃水亭、水閣,若實在無法建築水亭、水閣,也要把數個大水甕埋在

  舞臺下,演戲時可以利用水的回聲使樂音更加清脆悅耳同時擴音。 224 第五十四回

  中秋在桂花陰下賞月講究情趣氣氛,所以要聽精緻緩慢、偏於清冷雅致的「細曲」

  225 ,雖然人少或是萬籟俱寂時容易讓人感到淒清;可是崑曲裡比較喜氣的樂曲多

  屬粗曲,常加上鑼鼓等樂器伴奏,跟賞月賞桂的詩意氣氛並不協調。還有同回元

  宵家宴在大花廳看戲,每張看戲的席上都放了「插著彩燭的倒垂荷葉」,荷葉材

  質是琺瑯,看戲時將荷葉扭向外逼住燈影,據說看戲分外真切。照《紅樓夢》的

  描寫看來,荷葉狀的物品應該是反射鏡,用以反射蠟燭的光到舞臺上,使舞臺亮

  度大增,作用或許類似現代舞臺上的聚光燈。可知賈府成員的戲曲鑑賞能力絕非

  泛泛。

  至於張氏的戲曲造詣,在《陶庵夢憶》裡曾寫過他家舊伶以至其家為「過劍

  門」的故事:

  屬姚簡叔期余觀劇。傒僮下午唱《西樓》,夜則自串。傒僮為興化大

  班,余舊伶馬小卿、陸子雲在焉,加意唱七出,戲至更定,曲中大吒異。

  楊元走入房問小卿曰:「今日戲,氣色大異,何也?」小卿曰:「坐上坐者

  余主人。主人精賞鑒,延師課戲,童手指千,傒僮到其家謂『過劍門』,

  焉敢草草!」楊元始來物色余。《西樓》不及完,串《教子》。顧眉生:周

  羽,楊元:周娘子,楊能:周瑞隆。楊元膽怯膚栗,不能出聲,眼眼相覷,

  渠欲討好不能,余欲獻媚不得,持久之,伺便喝采一二,楊元始放膽,戲

  亦遂發。嗣後曲中戲,必以余為導師,余不至,雖夜分不開台也。(卷七〈過劍門〉)

  馬小卿、陸子雲當非演員中的泛泛之輩,否則如何跟顧媚(眉生)等這些「視戲

  如命」的名妓相熟,又如何讓名妓一聽即信其所言?當張岱在坐,兩人的表演著

  意到讓懂戲的人都大吃一驚,也讓前來探問的名妓楊元表演時膽怯膚栗,可見馬

  小卿的話大約不僅是阿諛主人的獻媚之詞。

  《陶庵夢憶》紀錄一些曾有往還的家樂主人,無論人品如何都對戲曲頗有造

  詣,而且用心經營家樂甚至親身傳授,毫不吝惜偷懶。如上文提到的朱雲崍、祁

  豸佳??等。縱使如阮大鋮這樣為人不齒者,張岱還是不願湮沒他的戲劇才能-

  -「如就戲論,則亦鏃鏃能新,不落窠臼者也。」因為以家樂主人的責任與身分

  而論,阮大鋮依然頗為稱職。

  2. 串客的特質與處境

  串客的特質與處境

  串客在今天來說大約是業餘演員,可是演出功力不一定比職業演員遜色。既

  屬演出者的一部分,「敬業」與否就是必要條件。(雖然娼妓演戲也算是串客的

  一種,但因為多半並不出身世家,所以暫不討論。)

  《紅樓夢》裡唯一出現的一個有名串客是柳湘蓮。第四十七回寫柳湘蓮「最

  喜串戲,且串的都是生旦風月戲文」,而且「賈珍等也慕他的名,酒蓋住了臉,

  就求他串了兩齣戲。」柳湘蓮原出身世家,因為「讀書不成,父母早喪,素性爽

  俠,不拘細事,酷好耍槍舞劍,賭博吃酒,以至眠花臥柳,吹笛彈箏,無所不為。」

  加上「年紀又輕,生得又美」,所以「不知他身分的人,卻誤認作優伶一類。」

  《陶庵夢憶》也提過一個有名的串客彭天錫,張氏說彭天錫串戲「妙天下」

  甚以「曲中南、董」目之。並曾具體敘述彭天錫串戲技藝之高妙:「到余家串戲

  五六十場,而窮其技不盡。天錫多扮丑淨,千古之奸雄佞幸,經天錫之心肝而愈

  狠,借天錫之面目而愈刁,出天錫之口角而愈險。設身處地,恐紂之惡不如是之

  也。皺眉視眼,實實腹中有劍,笑裡有刀,鬼氣殺機,陰森可畏。」能把淨與丑

  的腳色演得栩栩如生,其技藝的確不可多得。

  串客並非職業演員,必須自己出錢請人教戲,因此唯有世家子弟才可能把大

  筆金錢投資在劇藝上。但是通常願意苦心學戲的世家子弟,幾乎都個性「爽俠」

  且不事生產,學成的結果往往都是蕩盡家財,因此他們也常萍縱浪跡四處游走。

  柳湘蓮就把「出門去走走,外頭逛個三年五載再回來」當作常態。彭天錫「三春

  多在西湖,曾五至紹興」,也很少在家守著幾幢瓦屋。基本上當時對於世家子弟

  作串客,相當不以為然,認為「官家子弟,驕養縱性」、「甘與優伶下賤為伍」、

  「浪費資財為傑,勢不至極處不知止也」。基本上不能守成而蕩盡家業的子弟,

  不管是花在吃喝嫖賭還是學戲,一樣都是「箕裘頹墮」的不肖子孫,也往往像柳

  湘蓮一樣遭人輕賤為「優伶一類」而受人調戲。

  (三) 對「優伶」的憐惜

  家樂是優伶的一種,雖然不用拋頭露面討生活,但仍是主人的財產--女樂

  往往會成為主人的侍妾,俊美的男家伶也常成為男寵。家樂的行動可說比職業演

  員更不自由,職業演員還可以跟著戲班到處跑,家樂卻是被豢養的狀態。

  齡官曾說:「你們家把好好的人弄了來,關在這牢坑裏學這個勞什子還不算,

  你這會子又弄個雀兒來,也偏生幹這個。你分明是弄了他來打趣形容我們。」這

  些小女伶成為人家的家樂,往往必須「三年教歌舞,萬里離親戚。」 226 而芳官等

  到了賈府之後似乎就是成年累月地關在梨香院裡學戲、練戲,連賈母都曾說:「大

  正月裏,你師父也不放你們出來逛逛。」(第五十四回)本來關在梨香院在身體

  上就已經頗不自由,女伶們甚至在精神上也受到歧視。王夫人在遣走芳官時罵

  到:「唱戲的女孩子自然更是狐狸精了。」探春說這些小女伶不過是「玩意兒」。

  在當時戲曲演員身份十分卑微,不管是跑江湖的職業演員還是家樂演員都一樣得

  不到任何尊重,也並未受到法律保障。身處低賤的地位又僅是別人眼中玩物的處

  境,不可能不讓優伶的心中怨忿不平。

  《紅樓夢》裡還有個與寶玉生命關係重大的腳色--蔣玉菡,蔣玉菡與寶玉

  在宴會上一見投契,後來又與寶玉認定同死同歸的襲人結為夫婦。蔣玉菡原為忠

  順王府的家伶,雖然似乎頗受寵愛得有財力購買紫檀堡的莊園,可是只因「一向

  好好在府裏,如今竟三五日不見回去」,忠順王就大動干戈到處找人,因為「若

  是別的戲子呢,一百個也罷了;只是這琪官隨機應答,謹慎老誠,甚合我老人家

  的心,竟斷斷少不得此人。」就算跑走的真是「別的戲子」,忠順王也未必真能

  「罷了」,因為家伶是他的財產。像蔣玉菡這樣得寵的優伶則完全被視為忠順王

  的禁臠,甚至連一絲一毫的人身自由都沒有,這似乎是當時家樂演員的普遍情況。

  張岱也反對拘束家樂。張氏盛稱朱雲崍女樂唱曲之妙,卻紀錄了他視女樂為

  「禁臠」的態度:「且聞雲老多疑忌,諸姬曲房密戶,重重封鎖,夜猶躬自巡歷,

  諸姬心憎之。有當御者,輒遁去,互相藏閃,只在曲房,無可覓處,必叱咤而罷。」

  並嘲諷他:「殷殷防護,日夜為勞,是無知老賤自討苦吃者也,堪為老年好色之

  戒。」朱雲崍無論白天晚上都嚴加看管女樂,家姬恐怕連離開房門的機會都沒有。

  但此舉只是引起她們的不滿,所以在必須服侍朱雲崍的時候會以躲藏的方式表達

  不滿,而朱雲崍就必須拖著老年殘軀到處尋找,非得到自己氣急敗壞。從張岱的

  角度來看朱氏,根本像個一派小氣的無知傖父,也難怪女樂姬妾要忿忿報復了。

  職業戲班的演員處境也未見得好到哪去,通常職業戲班也有童伶,因為有時

  也必須承接大戶人家的演出任務,而出入朱門富戶絕不能有成年男演員,以防與

  女眷眉來眼去。可是這些小優伶雖非隸屬某個主人,其遭到輕褻的程度並不亞於

  家樂。尤其是少男面目較清秀者,必須裝飾冶豔去應酬賣笑,稱為「相公」(像

  姑),因為這可以讓戲班主人賺進大把銀子,所以戲班主人甚至選擇班中面目姣

  好的少年,「晨以淡肉汁盥面,夜則葯敷遍體??三四月後,婉孌如好女。」 227

  雖然主要是為了粉墨登場時的妍麗,卻也可以順便充當作「相公」的預備動作。

  這種強力改變生命自然型態的做法,對青少年的身心必定造成可怕的傷害,殘廢

  夭折者所在多有。「孌童」的喜好者並不見得完全是同性戀,他們多半只是追求

  一種性的新鮮刺激,以及炫燿自身的財力,因為這些少年的眉目、體態必須非常

  女性化,絕不能虎背熊腰或是粗大嗓門,因此無法要他們像一般男僕一樣作粗重

  工作,他們的手腳也不太可能靈活到可以拈針拿線。 228 也就是說這些「男寵」基

  本上只是滿足他人「娛樂」的需求,而無任何實用價值。成年的伶人也常常因為

  觸怒官威而遭處死或流放,好一點的逐回原籍;清代秦腔名伶魏長生在六十歲高

  齡還被迫上台演出,下台當場氣絕身亡。可見明清時職業優伶(包括家樂)其處

  境其實並不舒適,縱有一兩個名角名利雙收,但並不能贏得真正的平等與尊重。

  注释:

  209 基本上從清代乾隆以降,家庭戲班便漸漸衰落。原因大概有數點:其一,畜養家班的官賈因揮

  霍而破家者日多;其二,城市經濟繁榮而相繼開設戲園,同時禁止官吏、婦女入園看戲之禁令日

  弛;其三,家班多是崑班,花部勃興之後崑曲漸不受歡迎;其四,花部戲種多,職業戲班中名演

  員日多,家班演員數量無法與之比並;其五,家庭戲班日減,社會已不再把自備戲班視為風雅。

  可參考《紅樓夢與戲曲比較研究》,頁 20~21。

  210 稱為「固定戲臺」,因為是一年四季專供演劇之用。另外如二十二回寶釵生日是臨時在賈母小

  院內搭了家常小巧戲臺演戲,第四十回是臨時在藕香榭舖了紅氍毹(地毯)演唱,這些則皆非固

  定戲臺。

  212 《丁郎認父》,弋陽腔戲,故事可能出自小說《昇仙傳》。《昇仙傳》主要內容是敘述明代嘉靖

  年間,濟小塘雲遊四海,濟困扶危的故事。現存劇本僅六齣(〈辭母〉、〈落難〉、〈夯工〉、〈巧遇〉、

  〈訴情〉、〈鏡圓〉),而劇情似局限於第四十回〈徼承光護送孤子,小神童辭母脫逃〉的範圍。劇

  情大概是說丁郎外出尋父,作土工,替武昌胡尚書修花園,巧遇其父;父已娶張鳳英,恐鳳英吵

  鬧,故不肯認子。後丁郎終得鳳英同情,以鏡作證,父子相認;丁郎留居胡家讀書,以待應試考

  狀元。徐扶明曾見高腔本,但台灣似乎未見。

  213 《黃伯央大擺陰魂陣》,取材於《七國春秋平話》。劇情大略是說燕將樂毅帶兵攻齊,屢敗於齊

  國孫臏,於是請師父黃伯揚下山相助。黃伯揚大擺迷魂陣,困孫臏於陣中,齊國只得請孫臏師父

  鬼谷子下山援救。鬼谷子大破迷魂陣,擒黃、樂二人。燕願尊齊為上國,齊將黃、樂釋放,鬼谷

  子、黃伯揚各自回山。本劇據學者考證原名應是《黃伯揚大擺迷魂陣》,在民間戲曲裡也有作《黃

  伯英大擺陰兵陣》的。曹雪芹寫作《黃伯央大擺陰魂陣》也可能從民間戲曲演化而來。見《紅樓

  夢與戲曲比較研究》頁 65~66。吳新雷〈黃伯央大擺陰魂陣的出處和內容〉,《紅樓夢學刊》1979

  年第 1 期頁 110。《黃伯央大擺陰魂陣》弋陽腔劇本,據徐氏之說法見清車王府藏曲本,但筆者

  翻閱的車王府曲本中未見此劇名,亦未見劇情全同之故事,僅有一亂彈劇本《五雷陣》劇情模式

  類似,卻是講齊秦二國之戰爭。

  214 這個戲在清代舞臺上很盛行,據徐扶明考察,明代弋陽腔的《封神榜》共分七本戲,清代弋陽

  腔《封神榜》亦從此而來。《封神榜》在清代舞臺上可能相當盛行,清代梁章鉅《浪跡續談》即

  言:「余於劇筵,頗喜演《封神傳》。」見氏著《浪跡續談》(清道光戊申亦東園刊本)卷六,頁

  215 此種扮惠明不抹臉的演出方式,後來旋風式的從家庭戲班吹向民間戲班,並以為女戲傳統;清

  末女戲演淨角就是不勾臉的。見陸萼庭《崑劇演出史稿》(臺北:國家出版社 91 年 12 月初版一

  刷)

  《六十種曲》所收之《西樓記》劇本作【楚江「情」】;《紅樓夢》戚序、戚寧、列藏本仍作「情」,

  但庚辰與其他各本作【楚江「晴」】。中國文學裡向有諧音傳統,最常出現的是民歌;以「晴」諧

  音「情」使文意不至太過露骨,如唐代劉禹錫的〈竹枝詞〉就有:「東邊日出西邊雨,道是無晴

  (情)卻有晴(情)」的諧音句子。王湜華認為庚辰等本即是因此作「晴」。見〈論紅樓夢與崑曲〉,

  頁 212。但以邏輯而論,曲牌屬於專有名稱,理應不該因為諧音與否出現異文,未知此處之異文

  形成之原因是否即是王湜華認為的原因呢?

  217 賈母所說【楚江晴】應指〈樓會〉裡穆素徽所唱于鵑所作的歌。原曲文:【楚江情】朝來翠袖

  涼,薰籠擁床,昏沉睡醒眉倦揚,懶催鸚鵡喚梅香也。把朱門悄閉,羅幃漫張,一任他王孫駿馬

  嘶綠楊。夢鎖葳蕤,怕逐東風蕩。只見蜂兒鬧紙窗,蝶兒過粉牆。怎解得咱情況?見《六十種曲》,

  第八冊,頁 25~28。賈母所言「多有小生吹簫和的」,不知是指「旦角(穆素徽)歌此曲時,小

  生(于鵑)在一旁吹簫伴奏」,還是「小生唱此曲時,樂隊以簫伴奏之」?按原劇本及《紅樓夢》

  上下文推論似應是前者,因為劇本裡本來就寫穆素徽歌唱時于鵑在旁打拍子,而且薛姨媽才剛誇

  完賈母用簫管作唱曲伴奏的別致。可是根據筆者觀賞的舞臺演出,情節中穆素徽乃抱病而唱,于

  鵑在舞臺上除了因藝術表演的需要與穆素徽對舞,還要應情節要求忙著照顧穆素徽的病體,若還

  要吹簫和之,肯定手忙腳亂。若是後者,則若非有的演出因某些需求改成小生唱,就也有可能指

  小生在劇本中別齣戲裡唱過【楚江晴】。

  220 琴,在中國文學裡也有「情」的雙關意義。〈聽琴〉、〈琴挑〉及【胡笳十八拍】恰好構成不圓

  滿愛情的三階段。〈聽琴〉是戀人一見鍾情,僅能晝夜相思。〈琴挑〉是接觸過後開始互相了解而

  至於深交,已進一步到「情深」階段。【胡笳十八拍】充滿亂離之音,象徵離別之後不再團圓的

  悲劇。終成眷屬是愛情的最高理想,但現實與理想往往背道而馳,絕大多數的戀人被拆散之後,

  各自男婚女嫁,即便再見也無法挽回什麼,紅顏華髮徒增感慨。

  221 本句下有屠友祥注云:「南史、董狐,都是春秋時代的良史,後稱以直筆記事的史官為南董。」

  曲中南董,應是指精於戲曲鑑賞、直言無隱的人。

  223 同樣是秋天,同樣是吹笛,劉姥姥那次使人心曠神怡;隔年中秋聞笛,上半回還能使人「煩心

  頓解」,等笛師「細細吹一套來」的時候卻嗚咽悽涼,使滿座皆感染悲涼寂寞之心情。脂硯齋第

  五十五回回前總批說:「此回接上文,恰似黃鐘大呂後轉出羽調商聲,別有清涼滋味。」黃鐘「富

  貴纏綿」,商調「悽愴怨慕」。第五十四到第五十五回恰好是《紅樓夢》盛衰轉捩點。以此作分野,

  劉姥姥進大觀園在第四十、第四十一回,仍屬富貴纏綿的黃鐘大呂時期,賈府仍是歡樂繁華;第

  七十四回中秋節已到黃鐘大呂尾聲漸轉悽愴怨慕的羽調商聲時期,賈府已漸漸衰象畢露,甚至中

  秋前夕,寧府應景的夜宴已經出現了祖宗嘆息的不祥異兆,百年大族就此一蹶不振。

  225 細曲乃對於粗曲而言,基本上常以一板三眼之節奏營造出徐緩的效果,其詞采工雅,常用於抒

  情場合而由戲劇中的生、旦兩種角色演唱。「曲譜越慢」指的也就是節奏徐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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